黑风峡截获的密信，如同握在手中的一块烙铁，烫得惊人。六镇兵变的阴谋已然浮出水面，但其具体细节、起事时间、物资囤积点等关键信息仍需核实。坐等墨九的情报网络慢慢渗透，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萧玄决定兵行险着——亲自潜入北齐边境重镇邺城。
那里是阴谋物资的输送终点，是北齐边境驻军的大本营，也是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之地。风险极大，但同样，机会也最大。
“主上，不可！”墨九得知萧玄的决定后，第一次提出了强烈反对，“邺城如今必是龙潭虎穴！您身份特殊，万一……”
“没有万一。”萧玄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唯有亲临其境，方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淮州这边，由你坐镇。暗卫整顿，‘隐鳞’训练，以及……盯死刺史府，一样都不能松懈。”
他快速下达一连串指令，安排好他离开后的一切事宜。
三日后，一队规模不大的商队，出现在了通往邺城的官道上。
商队打着“南梁淮州陈氏米行”的旗号，拉着十几车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粮食。为首的，是一个面容蜡黄、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精明中带着几分市侩的年轻粮商，名叫“陈璇”。他操着一口略带淮州口音的官话，逢人便抱怨今年粮价波动，生意难做，不得不冒险北上邺城碰碰运气。
此人自然是萧玄利用“孤鸾”所授的精妙易容术所扮。他不仅改变了容貌，连身形、步态、语气、眼神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将一个常年奔波、斤斤计较的小粮商演绎得淋漓尽致。同行的几名伙计和护卫，则由墨九精心挑选的几名最为机敏沉稳的“隐鳞”成员扮演。
越是接近邺城，气氛越发紧张。
官道上往来的北齐骑兵明显增多，盘查也越发严密。关卡哨所林立，对南梁来的商队更是重点关照，货物被反复翻检，盘问极其详细。
萧玄应对得滴水不漏。路引、货单、身份文书一应俱全，全是墨九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真货。面对盘问，他表现得恰到好处——既有小商人的唯唯诺诺，又带着对严格盘查的些许不满和抱怨，甚至还“懂事”地塞了些银钱，成功化解了几次麻烦。
一路有惊无险，商队终于抵达了邺城。
邺城不愧为北齐边镇重镇，城墙高厚，戍卫森严。城门口车马人流如织，各族面孔混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边城特有的、混杂着牲口、尘土、皮革和隐隐硝烟的味道。繁华之下，是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巡城的士兵数量远超平常，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人。
萧玄的商队缴纳了昂贵的入城税后，才得以进城。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专接待南梁商队的客栈住下，仿佛真是常来常往的生意人。
安顿好后，真正的行动开始。
萧玄并未急于打探核心机密，那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像所有真正粮商一样，每日出入邺城的粮食集市、酒肆茶馆，与各色人等攀谈，打听行情，抱怨税高，暗中却将所见所闻——军队调动、粮草价格波动、官员动向、城内气氛等碎片化信息一一记下，由手下通过隐秘渠道送回淮州。
几天下来，收获颇丰。他确认了邺城近期粮草需求异常增大，且收购价格偏高，部分军械物资也在暗中调配，印证了密信中所言非虚。但更核心的信息，如物资囤积点、与六镇贵族接头的具体人员，依旧笼罩在迷雾中。
转机发生在一个傍晚。
萧玄在一处鱼龙混杂的胡人酒肆中，佯装饮酒，实则倾听邻桌几名北齐军官的醉后狂言。那几人显然职位不高，但酒后吐露的零星词汇——“大雪”、“里应外合”、“功劳”——，让他心中暗凛。
就在他凝神细听时，酒肆角落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和粗鲁的咒骂声。
“妈的！不长眼的东西！撞翻了爷的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个略显慌乱的女声响起，带着异域口音。
“对不起就完了？看你这穷酸样！赔钱！”
萧玄皱眉望去。只见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北齐兵痞，正围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戴风帽的女子。女子低着头，不断道歉，身形单薄，显得十分无助。地上摔碎了一个酒碗，酒水洒了一地。
兵痞们显然不打算罢休，污言秽语越来越难听，甚至有人动手动脚，要去掀女子的风帽。
女子惊慌后退，却撞翻了桌椅，更加狼狈。
酒肆内其他人或是冷眼旁观，或是低声窃笑，无人上前阻止。在这北齐的地盘上，欺负一个看似无依无靠的异族女子，再平常不过。
萧玄本不欲节外生枝。但就在那女子慌乱抬头、风帽滑落一丝的瞬间，他瞥见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虽充满了惊慌，却难掩其深处的一抹倔强与高贵。更重要的是，她的五官轮廓深邃，明显带有北魏鲜卑贵族的特征！
一个北魏贵族女子，为何会孤身出现在北齐边镇？还如此打扮？
电光火石间，萧玄做出了决定。
他站起身，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哎呦呦！几位军爷！息怒息怒！”他挡在那女子身前，对着兵痞们连连作揖，顺手将一小锭银子塞进为首那兵痞的手中，“小的这位伙计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冲撞了几位军爷！实在该死！这点小意思给军爷们赔罪，再给诸位上几坛好酒，务必赏光！务必赏光！”
银子入手，兵痞们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为首的那个掂量了一下银子，又斜眼打量了一下萧玄和那低着头的女子，哼了一声：“算你小子会来事！滚吧！别让爷再看见这晦气的娘们！”
“是是是！多谢军爷！多谢军爷！”萧玄陪着笑，拉着那女子的衣袖，快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子，萧玄才松开手。
那女子立刻后退两步，重新拉好风帽，遮住了大半脸庞，警惕地看着萧玄，用生硬的官话说道：“多谢阁下解围。银钱……我日后必当奉还。”
萧玄笑了笑，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看姑娘不似本地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是否需要帮忙通知家人？”
他看似随口一问，实则暗藏机锋。
女子身体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没有家人了。多谢好意，告辞。”
说完，她转身便要匆匆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