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带着暖意,却化不开“隐麟”基地弥漫的凝重。萧玄重伤卧床,虽得北魏秘药稳住伤势驱散剧毒,但离康复尚需时日。主心骨的暂时倒下,让这座隐秘的军事堡垒如同绷紧的弓弦,每一个哨位,每一队巡逻兵,都透着加倍的小心与警惕。
基地外围,化雪后的道路泥泞不堪。一队身着南梁制式军服、风尘仆仆的骑兵,押送着几辆装载粮秣军械的大车,正沿着蜿蜒的道路向基地大门行来。为首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都尉军官,面容黝黑,带着久经行伍的风霜之色,眼神锐利,腰杆挺得笔直,看上去正是那种基层磨砺出来的实干派军官。
队伍行至哨卡前被拦下。守卫的隐麟队员面色冷峻,严格按照规程查验文书、核对身份腰牌、清点物资。
“淮州军需营,第三都尉张骏,奉命押送本月第二批补给至此。”那为首的“张都尉”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似乎长途跋涉所致。他利落地递上盖着淮州都督府大印的公文和自身的身份凭证,言行举止挑不出半点毛病。
守卫队长仔细核验文书和腰牌。文书是真的,印鉴无误。腰牌的材质、款式、磨损程度也都与制式相符。队长又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位“张都尉”及其手下。士兵们看起来都有些疲惫,军容不算特别整齐,但并无异常,与寻常长途押运后的状态无异。
“张都尉辛苦。”守卫队长将文书递还,例行公事地问道,“路上可还顺利?近来北齐细作活动频繁,都督有令,需格外仔细。”
“张都尉”叹了口气,骂骂咧咧道:“别提了!娘的,路上遇到两股小毛贼想打粮草的主意,被弟兄们打发了。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他言语粗粝,语气愤懑,完全符合一个底层军官的形象。
守卫队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挥手示意放行。队伍缓缓通过哨卡,车轮碾过泥泞,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进入基地后,自有后勤司的官员前来交接。“张都尉”指挥着手下卸货、入库,动作麻利,指挥若定,对流程极为熟悉,偶尔还会和后勤的官员抱怨几句粮草质量或路途艰辛,抱怨得恰到好处,既不引人反感,又完美地融入了环境。
一切,都天衣无缝。
这个“张都尉”,正是红蝎手中最致命的棋子之一——“影子”。他并非简单易容,而是红蝎耗费数年心血,通过观察、模仿、甚至可能替换了真正的张骏都尉,精心培养出来的潜入大师。他不仅容貌、声音、习惯与真的张骏极度相似,更深谙南梁军队的运作模式和底层军官的思维习性,甚至能完美复刻张骏那略带粗鲁又实干派的作风。
他的任务很简单:利用萧玄重伤、基地内部必然存在管理缝隙和人心浮动的时机,成功潜入,站稳脚跟,然后伺机而动——或是窃取核心情报,或是下毒暗杀,或是制造混乱,或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此刻,他表演得无懈可击。交接完毕,他带着几名“心腹”手下,被安排到基地外围的一处临时营房休息。他看似随意地与遇到的基地士兵点头打招呼,抱怨着糟糕的路况,打听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基地日常,比如最近伙食怎么样,训练严不严——所有问题都落在正常范围内,绝不会引起任何警觉。
他的眼神看似平静,实则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描着所经之处的布局、哨位、人员流动、甚至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大脑飞速运转,将一切信息记录、分析。
“影子”很自信。他不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从未失手。他深知,最高明的伪装,不是彻底变成另一个人,而是完美地融入环境,成为背景的一部分,让目标的防御系统下意识地将你识别为“自己人”。
然而,“影子”并不知道,从他踏入基地的那一刻起,就有两双眼睛,以不同的方式,注意到了他。
第一双眼睛,属于墨九。
作为隐麟的实际副手和暗卫首领,萧玄倒下后,基地的日常防务和内部安全主要由他负责。他性格冷峻谨慎,尤其是在萧玄重伤这个节骨眼上,他对任何外来者都抱着十二分的警惕。
“张都尉”的队伍手续齐全,言行看似无误。但墨九在了望塔上,远远看到那队人马时,心头就莫名地闪过一丝极细微的不协调感。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或许是那名都尉挺直的背脊过于标准,或许是他指挥卸货时某个手势过于流畅,与他表现出的粗犷气质有毫厘之差……这是一种常年游走于阴影边缘形成的直觉,毫无道理,却往往精准。
墨九没有声张,只是暗中下达了指令:“盯着新来的补给队,尤其是那个张都尉。一级静默监视,记录他的一切行为,接触的所有人,说的每句话。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惊动。”
数名最擅长隐匿和观察的隐麟暗卫,如同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张都尉”的周围。
第二双眼睛,则属于躺在主屋病榻上的萧玄。
服用了“雪魄玉蟾丸”和“紫蕴灵芝膏”后,他体内的毒素被极大抑制,伤势开始稳步好转,精神也恢复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无法下床剧烈活动,但他的大脑早已恢复运转,甚至因为身体的暂时安静而变得更加敏锐。
苏婉细心地喂他喝完药,正拿着一份后勤司刚送来的、需要都督过目的日常物资清单念给他听——这是萧玄自己要求的,他需要保持对基地运转的感知。
当念到“淮州军需营,第三都尉张骏,押送粮草一百五十石,箭矢三千支,已于巳时三刻入库”时,萧玄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张骏?”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苏婉立刻停下,关切地问。她现在对萧玄的任何细微反应都极其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