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沙明忆故人 夜话诉前尘
唐启元喃喃自语,脸色苍白。这些词汇在他脑海中碰撞,组合成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图景。他们似乎不仅仅是在接受一个失落文明的慷慨帮助,更可能是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一个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庞大而精密的棋局,成为了某个未知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这看似雪中送炭的智械遗泽背后,那冰冷逻辑与温和语音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深不可测的目的与秘密?那份源自远古的“善意”,究竟是通往生路的指引,还是导向另一个深渊的诱饵?
但不管怎样,“骊歌”在那神秘前哨的帮助下,总算是勉强“活”了过来。引擎的轰鸣声不再那么撕心裂肺,虽然离完好如初还差得远,也至少能跑了,也有了基本的防护力。白玲利用找到的备用装甲板和复合材料,对车体最关键的几个部位进行了应急加固,让这饱经风霜的铁家伙看起来不再那么凄惨,多了几分坚韧。
他们不敢在那处处透着诡异的前哨过多停留,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那无形的“目光”彻底看穿。补充了足够的能源方块和密封净水,带上所有能搜刮到的、看起来有用的零件和物资,一行人便匆匆离开了那深埋地下的遗迹,仿佛逃离某个巨兽的巢穴。
重新回到荒原之上,尽管依旧是黄沙漫天,危机四伏,但呼吸到那带着沙土和枯草气息的、冰冷的自由空气,众人还是觉得心头一块巨石稍稍挪开了一点,能够得以适当的喘息一下了。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迅速笼罩了荒原。气温骤降,呵气成霜。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裂隙驻扎下来,没有生火,怕跳动的火焰成为黑暗中某些东西的信标。只有“骊歌”引擎运转后散发的微弱余热,和车内仪表盘发出的、稳定而冰冷的幽蓝光芒,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提供着些许可怜的暖意与光明,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灯。
经历了鼹鼠镇的生死搏杀、矿洞中的以命相搏,以及地下前哨那超越理解的遭遇,所有人都身心俱疲,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但却反常地没什么睡意。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和面对更加迷雾重重的前路的深沉迷茫,如同湿冷的蛛网,紧紧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朱戒盘腿坐在车旁,用力啃着寡淡的压缩干粮,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妈的,总算是从那鬼地方爬出来了…可这心里,咋比在里面还堵得慌?那ai…想起来还让人脊梁骨嗖嗖冒凉气…你们说,它这到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下凡?白白帮咱们修车补血,图啥呢?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孙悟坤靠在一块岩石上,就着仪表盘的微光,一丝不苟地拆卸、擦拭着他那支改装步枪的每一个零件,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听到朱戒的话,他头也不抬,冷冷地抛出一句:
“管它图啥,到嘴的肉不吃是王八蛋。东西到手,命保住,就是咱们赚了。它要是真敢伸爪子…”他“咔哒”一声将擦得锃亮的枪机复位,语气森然,“…剁了就是。”
白玲则没有休息,她坐在驾驶座上,眉头紧锁,指尖在几个新接入的控制面板上飞快跳动,试图将从前哨获取的一些异常数据和几个新整合的、连她都未必完全理解的防护模块,与“骊歌”原有的系统进行深度耦合。那些超越认知的技术,如同一个个诱人又危险的谜题,让她既兴奋又深感不安。
唐启元裹紧了些许单薄的外套,靠在冰凉的车壁上,透过加厚的车窗,望着荒原上空那因毫无光污染而异常清晰、璀璨夺目的星河。浩瀚的星海无声流淌,蕴含着无尽的秘密。旧时代的遗产,牛氏集团的庞大野心,基金会的沉重使命,神出鬼没的“白骨网络”,还有那似乎无处不在、操弄命运的“变量”与“协议”…这一切如同混乱的丝线,在他脑海中交织,形成了一张巨大而令人窒息的无形之网。他感到自己一行人,就像这网中奋力挣扎的飞蛾。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坐在车厢最角落阴影里,那个一如既往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身影——沙明。他正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用一块麂皮,反复擦拭着那杆陪伴他出生入死的狙击枪,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专注。沙明的侧脸在微光下显得棱角分明,冷硬如同风蚀了千年的岩石,但那深潭般的眼神深处,今夜似乎比平时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微的波动。是那充满科技诡影的地下前哨,勾起了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回忆吗?
或许是这死寂冰冷、万物噤声的荒原之夜,放大了内心的孤寂;或许是连日来共同经历生死,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又或许是那份对未知的共同忧虑,需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唐启元鬼使神差地,用一种尽量不打破这片寂静的、带着试探的轻声,问出了盘旋在心底的疑问:
“沙先生…恕我冒昧…你以前,在部队里…是否也遇到过…类似这种,完全超出常理、无法用现有知识解释的事情?”
沙明擦拭枪管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在寂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车厢内外,霎时间变得更加安静。连朱戒都停止了咀嚼,胖脸上带着好奇与一丝紧张;孙悟坤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锐利的目光瞥了过来;连沉浸在工作中的白玲,也微微侧过了头。大家对沙明的过去都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曾是军中最顶尖的那批人之一,是真正的“兵王”,却因不明原因黯然退役,流落在这混乱的边境之地,守护着一个战友的遗孤。他就像一本被紧紧合上的、封面染血的书,无人知晓内页记载着怎样的惨烈与秘密。
沙明沉默了许久,久到唐启元开始后悔自己的唐突,准备出言道歉时,他那独特的、沙哑得像是粗糙砂纸反复摩擦铁锈的声音,才低低地、艰涩地响了起来,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重的分量,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遇到过。”他最终吐出了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推开了一道尘封已久、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后是扑面而来的血腥与硝烟气息。
“那是在…很多年前,西边,靠近‘死亡回廊’边缘的一次…绝密任务。”
沙明的声音很慢,很沉,每一个词都像是在冰冷的河床里艰难捞起的石头。
“我们‘幽魂’小队,满编十二人,都是最好的…奉命去搜寻一架坠毁的…旧时代深层地质勘探飞行器,代号‘信使’。”
“找到残骸的时候,情况就很…诡异。”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冰冷光滑的枪管,似乎在汲取一丝虚幻的稳定感。
“飞行器本身摔得支离破碎,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爆了。但它的核心能源舱,或者说,是某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类似核心的部件,却保存得…异常完好,甚至…一尘不染。而且,它还在持续发出一种…有规律的、非标准的低频信号。”
他的声音再次停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场。
“队里的技术专家,‘老鼠’,他最兴奋,认为发现了宝藏。他不听劝阻,穿着全防护服就靠了过去,想进行初步扫描…”
沙明的语气依旧竭力保持着平淡,但他握着枪管的手指关节,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