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退后,身体几乎没有抬起,靠着肘部和膝盖的力量在粗糙的地面上移动,绕了一个极大的弧形,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最终选择了一个极其偏僻的、被大量破烂篷布和废弃物半掩埋的通风管道口。管道锈蚀严重,边缘锋利,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尿臊味,但足够隐蔽,且听不到里面有机械风扇的声音。
他如同没有骨头的灵猫,又像是滑腻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里面顿时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头顶极远处传来微弱的气流声,以及脚下深处隐约传来的喧闹与轰鸣。他需要尽快摸清这里的结构,找到那个“老狗查克”的维修铺,以及任何可能与老货郎相关的线索。
(正午时分,太阳毒辣,“骊歌”摇摇晃晃地接近了鼹鼠镇的外围)
“都精神点!戏台子搭好了,该咱们上场表演了!”孙悟坤低吼一声,故意让白玲操控“骊歌”发出一阵更响的、仿佛肺痨病人临终前的剧烈咳嗽和呻吟,车屁股还配合地冒起一股浓浓的黑烟,看起来凄惨无比,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似的。
果然,他们这辆显眼又破烂的大家伙一出现,立刻像血腥味引来了鲨鱼,镇口那些原本懒散的守卫和零星路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过来。那目光里混杂着审视、好奇,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
白玲把车停在一个坑洼不平、看起来像是车辆临时停放的空地,故意让熄火的过程显得异常艰难,车子吭哧、颤抖了好几下,才猛地一顿,彻底没了动静,活像一头刚咽气的老牛。
孙悟坤第一个跳下车,双脚故意踩在一滩乌黑的油污里,溅起一片泥点,他摆出一副又横又愣、色厉内荏的架势,扯着嗓子就朝最近的人喊:“妈的!这什么鬼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有没有会喘气的、能修车的活人?滚出来一个!爷们儿不差钱!”
朱戒紧跟着下车,立刻换上一副点头哈腰的谄媚面孔,小跑着凑到一个看着像小头目、脸上带着刀疤的守卫面前,从怀里摸出几块亮闪闪的能量币,不由分说地塞进对方手里,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这位大哥,您辛苦!您多担待!我家少爷的车在路上让沙暴和匪徒给祸害了,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给引荐个手艺好的老师傅?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您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他一边说,一边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飞快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明哨暗岗以及潜在的死角。
唐启元也磨磨蹭蹭地下了车,努力装出惊魂未定、又强撑着贵族架子的模样,还故意用一块还算干净的手帕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显得格外虚弱和不适应。
那刀疤守卫掂了掂手心里的能量币,又上下打量着他们这伙人的狼狈相和那辆看起来只剩一口气的破车,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轻蔑与贪婪的复杂笑容:“修车?就你们这玩意儿?我看直接拖到废品分解场卖零件算了!不过嘛…”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吊人胃口,“算你们命不该绝,鼹鼠镇这地方,没有金刚钻,也敢揽瓷器活!老狗查克的铺子就在下面最底层,手艺嘛…还凑合,就是价钱嘛…嘿嘿,能让你们脱层皮!”
“钱好说!钱好说!只要能修好车,绝对亏待不了查克师傅和各位大哥!”朱戒赶紧接话,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努力扮演好一个急于解决问题的管家角色。
在刀疤守卫指派的一个手下,骑着一辆冒着黑烟的小破摩托做“引导”,白玲再次艰难地启动“骊歌”,让它发出巨大的、抗议般的噪音,慢吞吞地跟着,朝着矿坑底部那个巨大的、如同远古巨兽的贪婪嘴巴一样的黑暗入口驶去。
一进入地下通道,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仿佛从白天一步踏进了黄昏。空气变得浑浊、粘稠,混合着机油、汗臭、劣质烟草、腐烂食物和某种化学试剂的刺鼻味道,几乎让人窒息。通道两侧是人工挖掘出的、大小不一的洞穴,被改造成店铺和窝棚,歪歪扭扭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刺眼而廉价的灯光,上面写着各种耸人听闻的广告词。形形色色、面目各异的人穿梭其中,大多面带凶悍,眼神警惕如狐,彼此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各种喧闹声、叫卖声、争吵声、机械的轰鸣与撞击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音浪,冲击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三教九流,牛鬼蛇神,尽汇于此。
孙悟坤表面上大大咧咧,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这里的脏乱差,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们这辆显眼的车进入开始,就有不止一道冰冷而专注的目光,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阴影中投射过来,如同附骨之蛆,牢牢地锁定着他们。有纯粹出于贪婪的,有好奇看热闹的,但更有几道,带着一种专业的审视和冰冷的杀意,如同暗处毒蛇的信子,让人脊背发凉。
朱戒则严格按照计划,充分发挥他“见面熟”的“特长”,几乎逢人就散烟(那种味道刺鼻的劣质合成烟),抓住一切机会搭讪,用夸张的语气吹嘘他们“东方大型避难所”的富庶和此行遭遇的“惊天厄运”,声音洪亮,生怕有人听不见。
白玲紧握方向盘,小心地驾驶着庞大的“骊歌”,在狭窄、混乱且时不时有杂物堆砌的通道里艰难地挪动,终于跟着引路摩托,来到了矿坑最底层一个相对开阔的、挂着个歪斜“查克维修”牌子的洞窟前。那洞窟入口巨大,里面堆满了各种废旧零件、破损装甲板和叫不出名字的破烂机械,几乎无处下脚。一个满身油污、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缺了只胳膊换成简陋机械爪的干瘦老头,正叼着个烟斗,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锤子敲打着一段变形的车轴。
那老头——老狗查克,抬起浑浊得像是蒙了一层灰的眼睛,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又扫了扫伤痕累累的“骊歌”,吐出一口辛辣的烟圈,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这玩意儿?它这模样,离死不远了。修?可以。先拿五百能量币定金,材料费实报实销,工时另算,不打折,不还价。”
“五百?!您这这这…这比拦路的土匪还狠啊!”朱戒立刻发挥演技,夸张地大叫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爱修不修。不修滚蛋,别挡着老子晒太阳。”老狗查克耷拉下眼皮,继续有气无力地敲打着他的车轴,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惫懒模样。
“修!必须修!”孙悟坤故作豪爽地摆手,制止了朱戒的“表演”,同时自己走上前,从怀里摸出一包看起来稍好的香烟,递过去一根,并凑上前用自己的老式打火机给对方点上,“老师傅,全靠您妙手回春了!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就指望您了…”他借着点烟的近距离机会,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问,“老师傅,顺便跟您打听个事儿,最近…有没有一个牵骆驼的老货郎在您这儿走动?瘦干瘦干的,眼神挺贼…”
老狗查克点烟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在烟雾后瞥了孙悟坤一眼,随即用那只冰冷的机械爪抓起旁边一个生锈的齿轮,无意识地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嘿嘿笑了两声:“货郎?这鬼地方哪天不钻进钻出几十个货郎?怎么?他坑你了?还是…你找他有事?”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小伙子,听句劝,好奇心害死猫。这地界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闷声才能发大财。”
孙悟坤心里猛地一凛,这老家伙绝对知道点什么!但他这种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的态度,反而更证实了此地的凶险和那老货郎的蹊跷。他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那根弦却已经绷到了极致。这龙潭虎穴,他们已经踏进来了,而黑暗中的獠牙,似乎比预想的还要锋利和迫近。
沙明在管道内有何发现?老狗查克的警告预示着什么?看似平静的维修铺前,杀机如何骤然爆发?且听下回分解
正是:孤影潜行探虎穴,香饵摇曳入龙潭。方知此地风波恶,杀机已隐谈笑间。(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