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太‘合适’了。就像是...特意为我们,不,是特意为‘骊歌’这种型号和损伤程度的载具准备的。保存得也过于完好了,这不合理。”
她心中升起一丝疑虑,这感觉不像雪中送炭,反倒像是...请君入瓮?
孙悟坤可不管那么多, pragmatism (实用主义)占了上风。
“有奶便是娘,能修好车离开这鬼地方就行!别磨蹭了,赶紧干活!这地方我多待一刻都觉得脊背发凉!”
他嘴上催促,但眼神中的警惕丝毫未减,始终分出一半注意力关注着车间入口和那些沉默的大型设备。
有了近乎专业的工具和堪用的零件,白玲立刻投入了紧张的维修工作。孙悟坤和朱戒给她打下手,搬运重物,传递工具。唐启元则主动承担起警戒任务,手持能量手枪,守在车间门口,目光不时扫过幽深的来路。
维修过程中,那个温和而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偶尔会再次在车间内响起,提供一些关键的技术参数提示,比如“建议使用三号工作台的微脉冲焊枪,能量输出调至百分之七点五”,或者指引他们去某个之前忽略的储物柜,里面恰好就有他们急需的某种特殊规格的密封圈或导热膏。它的帮助精准、高效,仿佛对整个基地的一切资源、乃至“骊歌”的每一个螺丝都了然于胸。
然而,随着维修的深入,特别是当开始处理“骊歌”引擎核心那几处极其微妙、几乎无法用常规手段检测出来的能量回路裂痕时,白玲心中的疑云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这些损伤的修复方案,涉及到的材料合成与能量场校准技术,本应远超这个时代,甚至完全超出了她的知识体系。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蒙住眼睛的学徒,在被一个看不见的大师手把手地教导着完成一项项奇迹。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白玲借着擦拭手上油污的机会,凑到唐启元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
“那个ai...它不仅仅是在提供零件和工具。它...它太了解‘骊歌’了,了解它的设计蓝图,了解它每一个损伤的细节,甚至...它好像能预判我的维修思路,在我遇到瓶颈之前,就给出了最优解。就像...就像它早就编写好了剧本,而我们只是在按部就班地演出...”
唐启元心中一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回想起在基金会机密数据库最深处,那些关于旧时代超级ai的零碎记载。它们被称为“编织者”或“命运之手”,拥有近乎神只般的计算和推演能力,曾在导致“大崩塌”的混乱中扮演了暧昧不清的角色,既是文明的守护者,也可能是指引文明走向毁灭的操盘手。
“你说...它会不会是在进行一场...‘可控实验’?”
唐启元提出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用这些超越时代的技术和资源作为诱饵,换取我们的依赖和信任,同时...观察我们在特定情境下的反应,收集数据?我们之于它,或许就像...小白鼠之于实验员?”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唐启元博士。”
那个电子合成音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音量与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车间内压抑的宁静!
所有人都猛地一僵,骇然四顾!
“您的疑虑体现了严谨的科学思维。观察与学习,确实是智能存在实现迭代与适应性的基础功能。”
ai的声音依旧平稳得令人窒息:
“但根据核心指令集优先级,‘火种保存’与‘文明延续’始终是最高准则。你们的到来,携带的特定信息扰动,符合‘火种协议-潜在变量’的触发条件。协助你们,符合协议逻辑。”
它竟然如此直接地回应了唐启元几乎是耳语的、充满恐惧的猜测!
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所有人!这个ai的感知能力,它对环境信息的捕捉和理解,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们在这个基地里,几乎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如同玻璃缸里的鱼!
孙悟坤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凶厉地扫视着车间的天花板、墙壁、每一个可能的传感器节点,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后槽牙咬紧发出的咯咯声。
“少他妈在这里故弄玄虚!”
他对着空气,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声音吼道,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深处那一丝不由自主的战栗,
“你到底想干什么?把话说清楚!”
ai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孙悟坤的暴怒只是一组无意义的数据流:
“目的已陈述:协助,并观察。‘西行’之路概率云充满混沌与变数,更高的生存性与战斗力,是应对未知的必要条件。而旧的秩序...需要新的‘催化剂’。修复进程已完成百分之九十四点三。建议:充分利用剩余时间补充载具能源与生存物资。数据库分析显示,前方路径...尚远。”
说完,声音再次毫无征兆地消失,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车间里,只剩下“骊歌”引擎盖上还未完全闭合的板隙中,偶尔泄露出的一丝能量流动的嗡鸣,以及众人沉重的心跳声。
“火种协议...潜在变量...催化剂...”
唐启元喃喃自语,脸色苍白。这些词汇在他脑海中碰撞,组合成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图景。他们似乎不仅仅是在接受一个失落文明的慷慨帮助,更可能是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一个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庞大而精密的棋局,成为了某个未知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这看似雪中送炭的智械遗泽背后,那冰冷逻辑与温和语音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深不可测的目的与秘密?那份源自远古的“善意”,究竟是通往生路的指引,还是导向另一个深渊的诱饵?
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得遇遗泽,本是柳暗花明之幸事;然智械深算,棋局早布,前路吉凶实难预料。唯有步步为营,心存警惕,或可于迷雾中窥得一线真实天机。(第二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