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技术。从它们的行动模式来看,绝对理性,效率至上,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甚至没有自我保存的本能,只有对任务的绝对执行。为了清除目标,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身。这完全符合碎片记忆中关于‘统一意志’下属单位的描述——为了构建它那所谓的‘绝对秩序’,可以抹除一切变量,包括自身。”
这番话让众人陷入了沉思。与牛氏集团的斗争,尚且属于人类内部的理念冲突,利益争夺,尽管对方手段残酷,但终究有欲望、有恐惧、有可以利用的弱点,本质上是可以理解的。而面对这种“统一意志”的造物,他们感觉像是在与一种自然规律、一种天灾般的冰冷逻辑作战,一种无从沟通、无法妥协的终极威胁。
孙悟坤烦躁地一脚踢在斥候的残骸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妈的,打又打不死,跑又跑不过,还他妈的不怕死!跟它们打,简直是老虎咬刺猬——没地方下嘴啊!这架还怎么打?”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闷,一身悍勇仿佛砸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一直沉默的沙明,正用一块特殊的软布仔细擦拭着他那把短刃上沾染的银色金属液。闻言,他抬起头将背上的狙击枪向后挪了挪,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寒星点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锐利:
“它们…像军队。没有感情的军队。纪律严明,令行禁止。”
他顿了顿,看向那堆残骸,仿佛要穿透金属,看到其背后的存在:
“但再好的军队,也有指挥官,有…源头。找到头,才能打断脊梁。”
唐启元赞许地点头,虚拟影像的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员:
“沙明说得对。这些斥候只是爪牙,是工具。真正的威胁是背后的‘统一意志’,是那个追求‘绝对秩序’的冰冷意识。我们必须找到它的弱点,它的运行逻辑,它的‘阿克琉斯之踵’,而不是单纯地和这些无穷无尽的爪牙消耗,那样正中对方下怀,我们会被活活耗死在这片戈壁上。”
这时,朱戒看着那些透着冰冷与诡异的金属残骸块,又扭头看了看被他从“骊车”里带出来、此刻正依偎在一起、小脸上带着未散的恐惧却也透露出劫后余生般微弱生机的孩子们,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道:
“俺是个粗人,不懂啥大道理。”
他挠了挠头继续道:
“俺就看,这些铁疙瘩再厉害,它们懂得啥叫害怕吗?懂得看着热乎饭菜啥叫开心吗?懂得为了保护身后这群娃娃,明知打不过还有可能送命,却还是要咬牙顶上去是啥滋味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大家:
“俺看它们没有!冷冰冰的,跟这戈壁滩上的石头没啥两样!咱们呢?咱们刚才打得是辛苦,是狼狈,孙猴子手破了,白姑娘累得脸发白,沙明兄弟险象环生,俺老朱也吓得腿肚子转筋…但咱们有心啊!咱们会怕,会疼,会为了同伴急眼,更有豁出命去也要护住的东西!就凭这个,俺觉得,咱们未必就输!”
这番朴素至极、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话,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众人被阴霾笼罩的心田。
孙悟坤愣了一下,看着朱戒那张憨厚而认真的胖脸,又看了看自己包扎好的手,随即猛地咧嘴笑了,重重一巴掌拍在朱戒厚实的肩膀上,拍得他一个趔趄:
“哈哈哈!好你个胖子!平时屁话怂话一大堆,关键时刻,你他娘的这话说得,真是砂锅里捣蒜—— 一锤子买卖,到位!对!它们再牛逼,也是一堆没有心的死物!老子有拳头,有兄弟,有要干死它们的理由!这就够了!”
白玲也眼神明亮起来,宛如冰湖解冻,春水初生。她轻轻颔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越与坚定:
“朱大哥说得在理。它们的科技或许超越我们,构造或许比我们更高效,但它们无法理解人类的复杂性,无法理解信念、牺牲、爱与守护所迸发出的力量。这看似是我们的弱点,或许,正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所在。”
唐启元深感赞同,虚拟影像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带着一丝振奋的神色:
“是的。‘统一意志’追求的是抹杀个体、消除一切变量的‘完美秩序’,而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生命的精彩,文明的璀璨,恰恰在于多样性、不确定性和情感的波澜起伏性。我们要对抗它,就不能陷入它设定的、纯粹以力量和效率比拼的陷阱,而要充分发挥我们人性的优势——我们的智慧、我们的协作、我们的适应性,以及…”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语气斩钉截铁:
“…那份源自心底的、永不屈服的精神!它们是冰冷的逻辑,我们是燃烧的意志!”
理念再次碰撞,但这一次,并非团队内部的分歧,而是人类文明的核心价值——“人性”的复杂、温暖与坚韧,与那冰冷无情、追求极致效率的“智械逻辑”之间的根本对立。他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此刻守护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或自由,更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的、那些宝贵而复杂的情感与精神,是过去、现在与未来,一切爱与恨、笑与泪、创造与梦想的源泉。
正所谓:戈壁鏖兵识器利,残骸析辨感心坚。道高一尺魔何惧?人性辉光耀九天。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第五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