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体虽然回到了舒适安全的环境,她的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无法完全平静下来,一圈圈的涟漪不断扩大。
她忍不住隔着精致的窗棂,遥遥望向书房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如同黑夜中指引航向却也象征着危险的灯塔,人影在窗纸上绰绰晃动,显然正在高效而冷酷地处理着积压的事务,运筹帷幄,策划着新一轮可能席卷朝堂的腥风血雨,将他“失踪”期间错过的掌控权,重新牢牢抓回手中。
山洞里的那点突如其来的温情,那短暂却震撼的倾诉,那沉默却坚实的守护,那默默递来的野果和带着他体温的干爽衣衫……
所有那些让她心防松动、让她产生荒谬悸动与心疼的片段,此刻都像是那场狂暴山雨中一个恍惚的、不真实的、遥远而美丽的梦境。
如今雨过天晴,梦也醒了,他还是那个权势滔天、阴鸷暴戾、心思难测的东厂督公,而她,依旧是他府中一个身份尴尬、命运悬于他一线之间、需要时刻谨慎周旋的“医女”兼“人质”,甚至可能连人质都算不上,只是一枚尚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沈怜星无意识地抚摸着身上已经换下的、属于他的那件玄色外衫(已被桃花收走准备浆洗),指尖仿佛还清晰地残留着那清冽独特的气息和曾经温暖灼人的触感。
心中那因他惨痛过往而生的剧烈涟漪与深切怜悯尚未完全平复,却又被他迅速恢复的、甚至变本加厉的冷硬姿态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妙的失落和……难以避免的自嘲。
果然,那片刻的异常,那偶然流露的柔软,只是极端特殊环境下的错觉与意外吗?还是说,那深藏在灵魂深处的伤痛与偶尔控制不住溢出的脆弱,终究敌不过常年累月权谋算计与仇恨血腥铸就的、坚硬冰冷的外壳?
他是否早已习惯将真实的自我深深埋葬,只在无人可见的暗夜独自舔舐伤口?
她不知道,也无力探寻。
只觉得刚刚因那场生死与共的暴雨和山洞经历而稍微清晰一点、似乎靠近了一些的前路与人心,再次被更浓的迷雾重重笼罩。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甚至,因为窥见过那冰山之下的暗流,比之前更加扑朔迷离,更加让她……心乱如麻。
她攥紧了手心,告诉自己必须清醒,必须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遐想,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见过,便再也无法当作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