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云河镇还笼罩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漕运司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两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如同鬼魅般滑入雾气迷蒙的云河,逆流向西,直奔黑水荡方向。
第一艘船上,陆沉舟与苏婉儿皆作寻常水手打扮,粗布衣衫,脸上还刻意抹了些河泥。陆沉舟亲自摇橹,肌肉在沉默中贲张,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雾气笼罩的河道。苏婉儿则蹲在船头,看似整理渔网,实则警惕地观察着两岸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沉舟,过了前面那道‘一线天’峡口,就算正式进入黑水荡的外围了。”苏婉儿压低声音,指向远处两座如同门户般对峙的峭壁,“那里水流变急,暗礁丛生,官府的水师巡逻船很少进来。”
陆沉舟嗯了一声,手中橹桨不停:“慕容芷的地图标示,那个疑似据点,在荡心‘鬼见愁’礁群深处。婉儿,你确定能找到那条隐秘水道?”
苏婉儿回过头,晨雾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放心。三年前,为了避开当时新加的‘河泊水’,我家的船队曾冒险走过一次。那水道藏在一片枯死的芦苇荡后面,入口被垂下的藤蔓遮住,极难发现。只是……里面情况不明,当年我们也只是匆匆穿过,未敢深入。”
“足够了。”陆沉舟沉声道,“能找到入口,便是成功了一半。”
此时,第二艘船上,是陆安和两名精挑细选、水性极佳且绝对忠诚的漕工。他们负责在后方策应,并守住撤退的水路。
天色微明,雾气却愈发浓重。船只驶入“一线天”,光线骤然暗淡,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猿啼鸟鸣在空谷中回荡,更添几分阴森。河水在这里变得湍急浑浊,船底不时传来与水下暗礁摩擦的沉闷声响,令人心惊胆战。
陆沉舟全神贯注,凭借高超的驾船技术,操控着小船在礁石间灵巧穿梭。苏婉儿紧握着一根长篙,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两人的配合在险峻的环境下愈发默契,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心领神会。
“看那边。”苏婉儿忽然压低身子,指向左前方一片看似毫无异常的河岸。
陆沉舟凝神望去,在浓雾与水汽的掩盖下,那片河岸似乎只有茂密的植被。但仔细分辨,能看出植被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且水流在那里的波纹也显得有些异样。
“是人工伪装。”陆沉舟低语,“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将船摇向另一侧,借助一块巨大的礁石隐藏起来,耐心观察。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伪装的植被后面,隐约传来了人声和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
“果然有岗哨。”苏婉儿手心微微出汗。
又等了片刻,见再无其他动静,陆沉舟才对苏婉儿使了个眼色。两人将小船悄无声息地划入一片枯萎的芦苇丛中,牢牢系好。他们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的水靠,口衔匕首,如同两条游鱼般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凭着苏婉儿的记忆和陆沉舟的判断,他们很快找到了那片垂挂如帘的藤蔓。拨开藤蔓,一条仅容一船通过的狭窄水道出现在眼前,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沿着水道向前游去。水下水草缠绕,能见度极低,全靠摸索前行。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体温,苏婉儿咬紧牙关,努力跟上陆沉舟的速度。
不知游了多久,前方隐约透出微光。两人小心翼翼地上浮,将头缓缓露出水面。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竟是一处被环形山壁包围的隐秘水湾,面积不大,但水面上赫然停泊着三艘形制古怪的尖头快船!这种船吃水浅,速度快,是水匪惯用的“浪里飞”。更令人心惊的是,在水湾一侧的岸上,搭建着几排简易的木屋,屋外空地上,整齐堆放着一些用油布覆盖的物件,从其轮廓看,很像是……制式的刀枪弓弩!
几个穿着杂乱、但身形彪悍的汉子正围着火堆烤火,骂骂咧咧地说着话。
“……妈的,这鬼地方,潮气能把人骨头都泡烂!”
“少抱怨,等这票大的干成了,够咱们快活半年!”
“听说云河镇那边折了兄弟?‘老鬼’老大这两天火气大得很……”
“怕什么?有上面罩着,等钦差大人一到,先把那个姓陆的收拾了,看谁还敢查!”
陆沉舟与苏婉儿潜在水中,只露出眼睛和口鼻,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心中俱是凛然,不仅确认了此地是水匪据点,更坐实了钦差与刘莽背后势力勾结的阴谋!
陆沉舟对苏婉儿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原地等待,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向那几艘快船和物资堆放处悄无声息地游去。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比如……带有军械监标记的武器,或者能证明其归属的文书。
苏婉儿紧张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浑浊的水中,心脏怦怦直跳。她紧紧握着匕首,警惕地观察着岸上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就在苏婉儿快要按捺不住时,岸边突然响起一声厉喝:
“水里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