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云都的繁华与污浊一同吞没。陆沉舟半扶半抱着慕容芷,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她的脚步虚浮,大半重量都倚在他身上,清冷的梅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萦绕在他鼻尖。方才旧货栈密室外的搜查声犹在耳边,这让陆沉舟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怀中的慕容芷似乎清醒了些,微微挣扎了一下,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省省吧,慕容大小姐。”陆沉舟手臂紧了紧,非但没松,反而将她更牢地固定在身侧,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你这会儿腿还软着呢,万一摔了,我可没银子给你请太医。再说,后面说不定还有追兵,咱们得快点儿。”
他这话半真半假,慕容芷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容置疑,也知道眼下形势危急,终是放弃了挣扎,将滚烫的脸颊微微偏向另一边,避开他脖颈处散发的、带着皂角清气的温热气息。一种陌生的、被强制保护的依赖感,让她心绪复杂难言。
陆沉舟的目标明确——销金窟。并非他胆大包天,而是深知“灯下黑”的道理。谢清瑶那个女人,心思深沉如海,既然敢在棋盘上落子,就得有被棋子反将一军的觉悟。他需要她的庇护,更需要她那条通往“墨韵斋”的线索。
再次绕回销金窟那流光溢彩的后巷,与前院的笙歌鼎沸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杂物堆积,只有几个粗使伙计忙碌的身影和空气中弥漫的泔水气味。
陆沉舟将慕容芷安置在一个相对干净的墙角阴影里,低声道:“在这儿等着,别出声。”
慕容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夜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酒意又散去几分。她看着陆沉舟走向一个刚倒完泔水、身材矮胖的伙计,心中惴惴。只见陆沉舟极其自然地揽住那伙计的肩膀,熟稔地塞过去一小块银子,低声交谈起来。距离稍远,她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那伙计先是愕然,随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然后快步转身进了后门。
没过多久,后门再次打开,出来的却是那个名叫青黛的清秀丫鬟。她目光扫过陆沉舟和靠在墙边的慕容芷,屈膝一礼,声音清脆平静:“沈公子,慕容小姐,姑娘有请。”
慕容芷微微蹙眉,谢清瑶的反应似乎太快,也太淡定了些。陆沉舟却像是早有预料,冲她得意地扬了扬眉毛,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我就说能行。”
两人再次跟着青黛,穿过曲折的回廊,避开喧嚣,踏入那方名为“听雪阁”的清幽小院。院内,谢清瑶依旧坐在石凳上,面前棋盘星罗依旧,她指尖拈着一枚白子,并未落下,仿佛专程在等他们。
月光洒在她素雅的衣裙上,宛如披了一层清辉。见到二人,她放下棋子,抬起眼眸,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对他们的去而复返毫不意外,只淡淡开口:“沈公子去而复返,还带了慕容小姐,是觉得我这‘销金窟’风景独好,值得流连忘返?”
陆沉舟毫不客气,拉着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慕容芷在她对面坐下,自己则顺手拿起石桌上那壶显然是为谢清瑶准备的、尚有余温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牛饮而尽,长长舒了口气:“哈——好茶!解渴!谢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俩现在是无处可去了,外面王文炳的人跟疯了似的,慕容家估计也撒开了网。您这地方,够大,够杂,也够安全。借贵宝地躲几天风头,如何?”他这态度,不像求人,倒像是来收债的。
谢清瑶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沈公子,我这里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迎来送往,讲的是银钱清楚,人情淡薄。留宿两位‘麻烦’,恐怕于理不合,也于我不利。”
“于理不合?于您不利?”陆沉舟身体前倾,手肘撑在石桌上,脸上露出那种混合着无赖和精明的笑容,“谢大家,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赵尚书家的侄子是在您这‘听雪阁’外被气跑的,慕容家大小姐是在您这地盘上被我带走的,现在全云都的风声鹤唳,多少跟您这儿有点关联吧?您说,要是我们运气不好,被外面那群饿狼逮住了,刑部大堂上,我一个没忍住,把您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那么稍微一提……比如,您提前就知道赵公子会来寻衅?比如,您默许甚至……方便了我带走慕容小姐?再比如,您还‘慷慨’地赠了我一个能去找‘墨韵斋’的信物?”
他每说一句,谢清瑶端着茶杯的手指就微微收紧一分,但她面上依旧沉静如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陆沉舟摊摊手,一副“我也是被逼无奈”的表情:“当然,我沈周是顶讲义气的人,肯定不会主动出卖朋友。但架不住刑部那些老爷们手段多啊?皮鞭、烙铁、老虎凳……我这人细皮嫩肉的,估计扛不住几下就得什么都招了。所以啊,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为了不把您这尊贵的‘棋手’也拖下水,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成功躲过去,什么事都没有。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将“合作”变成了“你必须帮我,不然大家一起完蛋”的捆绑。
慕容芷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她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对谢清瑶说话,更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此直白、甚至有些无耻地摊开在桌面上。她紧张地看着谢清瑶,生怕对方翻脸。
谢清瑶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陆沉舟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上停留良久,又扫过一旁强自镇定却难掩苍白的慕容芷。忽然,她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如风拂银铃,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悦耳,却听不出什么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