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涛帮的船队带着滚滚浓烟和满身伤痕,狼狈地消失在海平线下。千礁湾内,胜利的欢呼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打扫战场的沉重与劫后余生的疲惫。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海水混合的刺鼻气味。滩涂上一片狼藉,破损的武器、焦黑的船板、散落的杂物,以及那些再也无法醒来的躯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战斗的残酷。
饿狼营的汉子们默默地清理着战场。他们将同伴的遗体小心地抬到一旁,用清水擦拭面容,盖上干净的布。对于海盗的尸体,则简单许多,集中到一起,准备稍后统一处理。受伤的兄弟被迅速抬回营地,苏婉儿早已带着几个略懂包扎的妇人准备好了清水、布条和所剩不多的金疮药,开始了紧张的救治。
彭大虎左臂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他却浑不在意,一边龇牙咧嘴地让苏婉儿给他包扎,一边还在那吹嘘:“嘿!你们是没看见,那个脸上带疤的孙子,被俺一刀劈得连滚带爬!要不是他跑得快,俺非把他那颗狗头拧下来当夜壶!”
旁边一个腿上中箭的兄弟苦笑:“彭头,您就别吹了,赶紧让苏姑娘给您包好吧,血都快流干了…”
陆沉舟没有参与打扫,他独自一人站在那块最高的礁石上,俯瞰着整个战场和海面。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海风吹动他染了些许烟尘的衣袍。胜利的喜悦并未在他脸上停留多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这一仗,虽然赢了,但只能算是惨胜。怒涛帮损失了不少人手和船只,但并未伤筋动骨。而饿狼营,也付出了十余人战死,二十多人受伤的代价。这对于本就人手不足的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更重要的是,他们彻底暴露了实力,也彻底激怒了司徒雷。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焦挺这种先锋,而是司徒雷亲自率领的主力了。
“头儿,”沐晓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依旧清冷,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统计完了。我们战死十一人,重伤七人,轻伤十九人。缴获完好的兵刃十七把,弓五张,箭矢若干。海盗遗留尸体四十三具,俘虏重伤无法行动者五人。”
陆沉舟沉默地点点头,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咱们的兄弟…好好安葬。死去的海盗,也挖个坑埋了吧,毕竟是条性命。那几个俘虏…问问话,能救就尽量救,救不了…给他们个痛快。”
“明白。”沐晓月应道。她看着陆沉舟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也受伤了。”
陆沉舟愣了一下,这才感觉到右边肩胛处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想来是混战时被流矢或者飞溅的碎石划伤的,之前精神高度紧张,竟没察觉。
“小伤,不碍事。”他无所谓地摆摆手。
沐晓月却没理会他的话,走上前,不由分说地伸手按向他的肩胛。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伤口时,陆沉舟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说小伤?”沐晓月蹙眉,借着夕阳的余晖,能看到他肩后衣物已经被暗红色的血迹浸湿了一小片,“回去,我给你处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与平日里那种沉默的服从截然不同。
陆沉舟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那清冷中带着坚持的目光,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摸了摸鼻子:“…行吧,听你的。”
回到木屋,油灯已经被点亮。苏婉儿还在外面忙着救治伤员,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沐晓月让陆沉舟坐下,背对着自己。她取来清水和干净的布,又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她秘制的伤药,效果比普通的金疮药要好上许多。
小心翼翼地剪开被血粘住的衣物,一道寸许长、不算太深但皮肉翻卷的伤口显露出来。
沐晓月先用清水仔细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污,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冰凉的指尖偶尔划过陆沉舟背部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清洗伤口时,难免触及伤处,陆沉舟肌肉紧绷,却咬着牙没吭声。
清洗完毕,沐晓月拔开瓷瓶的木塞,将白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药粉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痛,陆沉舟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忍着点。”沐晓月低声道,语气似乎放软了一丝。她拿起干净的布条,开始为他包扎。这个过程需要贴近,她的手臂几乎环抱住他,清淡的冷香混合着伤药的气息,萦绕在陆沉舟的鼻尖。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细微气流拂过自己颈后的皮肤。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布条摩擦的窸窣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刻的暧昧与温情,在寂静中悄然流淌。
陆沉舟能感觉到,身后之人的动作虽然依旧利落,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轻柔。他忽然想起风雨夜那个蜷缩在巨石下的她,想起她强装镇定却微微颤抖的睫毛,想起黑暗中那只覆在他手背上、微凉却让他心安的手…
“今天…多谢了。”陆沉舟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若不是你带人及时袭扰,乱了他们的阵脚,正面恐怕顶不住。”
沐晓月缠绕布条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声音依旧平淡:“分内之事。”
包扎完毕,她在后面打了个结。手指不经意间擦过他背脊的皮肤,两人似乎都僵了一下。
陆沉舟转过身,看着她。跳跃的灯火在她清冷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总是寒潭般的眸子里,此刻似乎也映入了些许暖光。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酵,变得粘稠而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