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齐娜没有下水,她蹲在溪边,鼠兔耳朵专注地竖着,手指轻轻拨动水面,感受着水流的速度和温度,然后又小心地捡起几块不同的石头,仔细观察它们的颜色、质地、重量,还用随身携带的小地质锤轻轻敲击,倾听声音。“沉积岩……砂岩、砾岩……胶结物主要是铁质和钙质……所以颜色偏红……硬度差异导致风化程度不同,形成各种造型……”她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地质世界里。
玛拉妮则对溪流本身更感兴趣。她目测了溪水的宽度、深度、流速,又观察了溪床的坡度与巨石分布,评估着:“这里水流比较急,有浅滩也有深潭,地形变化丰富。如果有合适的装备,可以尝试溪降或者瀑降。不过水温偏低,需要做好保温。” 她甚至蹲在一块大石头上,仔细观察水流冲击岩石形成的漩涡和波纹,这是逐浪客的职业病。
格蕾修坐在溪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画板搁在膝头。她没有画具体的某人或某景,而是用湿润的画笔蘸取青绿、赭石、灰蓝的颜料,在纸上随意点染、晕开。水色与山色交融,雾气与光影交织,溪流的动感与岩石的沉稳并存,一幅写意山水小品在她笔下渐渐成形,虽无具体形貌,却神韵自生,将这片山林溪涧的灵秀之气捕捉得淋漓尽致。
玩够了水,五人回到木楼三楼的观景平台。阿莎姐已摆好了小桌和竹椅,还有一壶新泡的、带着蜜香的红茶。山风徐来,带着午后阳光蒸腾起的草木与泥土的芬芳,远处丹霞群峰在缭绕的云雾中时隐时现,光影变幻,气象万千。
爱莉希雅捧着温暖的茶杯,眯着眼看着远山,忽然轻声说:“泽明大人,这里的感觉……和雷州好不一样。雷州是……很直接,很热烈,像太阳,像大海,像烧过的石头。这里……好像很安静,很深,像……像一个很大很大的、绿色的梦,那些红色的山是梦里开出来的花。?” 她寻找着比喻,粉色的长发被山风吹得轻轻飘动。
张泽明品了一口茶,目光悠远:“雷州乃山海交汇,火山喷薄而成,其气张扬外放,如火如焰。韶关则山峦叠嶂,丹霞乃亿万年沉积风化所就,其气内敛幽深,如水如雾。一地有一地之性灵,一如人各有其气质。”
卡齐娜捧着茶杯,鼠兔耳朵轻轻颤动,接口道:“声音……也不一样。雷州的‘声音’很低沉,很厚,像从很深的地方传来。这里的‘声音’……很高,很轻,很多,是风穿过很多很多树叶,是水跳过很多很多石头,是云飘过很多很多山尖……” 她试图描述自己那种独特的感知。
玛拉妮点点头:“环境塑造一切。雷州临海,开阔平坦,日照强烈,所以人和物都显得更外向、更热烈。这里是山区,潮湿多雾,地形复杂,所以感觉更含蓄、更幽深。连建筑风格都不一样,雷州多骑楼适应炎热多雨,这里则是干栏式建筑适应山地潮湿。”
格蕾修放下画笔,也端起茶杯,小口啜饮。她淡紫色的眼眸静静望着云雾缭绕的远山,似乎也在品味着这片土地独特的“气质”。
傍晚,阿莎姐招呼他们吃晚饭。菜式依旧丰盛,除了中午的几样,还多了清蒸北江魽鱼和糯米酿豆腐。饭后,阿莎姐又端出一盘黄澄澄的果子,表皮粗糙,形状不规则。
“这是火山无渣粉葛,我们这里的特产,生吃脆甜,熟吃粉糯。尝尝看,清热的!”阿莎姐热情地介绍。
爱莉希雅好奇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咔嚓作响,粉紫色的眼睛亮了:“哇!好脆!好甜!还有一点……像梨子,又像马蹄!?” 她像发现新零食的小动物,咔嚓咔嚓啃起来。
张泽明也尝了一块,点头道:“葛根本有清甜,此地水土佳,故品质尤好。《本草纲目》载其有解肌退热、生津止渴之效,倒是适合此时令。”
夜色渐深,山间的夜晚来得早,也格外静谧。没有城市的灯光污染,星空显得异常璀璨明亮,银河横跨天穹,宛如一条流淌着钻石的光带。山风带着凉意,虫鸣唧唧,溪水潺潺,汇成自然的安眠曲。
阿莎姐在观景平台生起了一小堆篝火,用的是晒干的竹枝和松木,噼啪作响,散发出好闻的松香味。“山里晚上湿气重,烤烤火,驱驱寒,也防虫。”她笑着说,又拿出一个小小的陶埙,“夜里静,给你们吹个小曲听听。”
她将埙凑到唇边,一缕古朴苍凉、又带着山野空灵之气的乐音便流淌出来。曲调简单,没有复杂的旋律,却仿佛与这山风、这虫鸣、这溪水声天然地融为一体,悠悠地诉说着山林的故事、岁月的悠长。
爱莉希雅抱着膝盖,听得入了神,粉紫色的眼眸映着跳跃的火光,也映着璀璨的星河。她轻轻靠进张泽明怀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张泽明揽着她,目光也投向深远的星空。卡齐娜的鼠兔耳朵在乐声中微微抖动,仿佛在分析这原始乐器发出的、独特的振动频率。玛拉妮抱着手臂,望着篝火出神,或许想起了纳塔沙漠夜晚的篝火与长老讲述的故事。格蕾修则拿出炭笔,就着篝火的光,在速写本上快速勾勒着吹埙的阿莎姐剪影,以及她身后无垠的、星光点点的夜空。
埙声停歇,余音似乎还在山谷间袅袅回荡。阿莎姐放下陶埙,笑问:“怎么样?我们山里的调子,比不得城里的音乐好听吧?”
“很好听。”爱莉希雅坐直身体,认真地说,“好像……把山和星星,还有夜晚的味道,都吹出来了。? 阿莎姐,你能教我吗?最简单的就行!”
阿莎姐有些惊讶,随即爽快地答应:“好啊!不过这个要慢慢练,急不得。来,我教你怎么拿,怎么吹响。”
在阿莎姐的指导下,爱莉希雅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小小的陶埙,尝试着吹气。一开始只有噗噗的漏气声,她也不气馁,粉紫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埙孔,调整着口型和气息。试了好几次,终于,“呜——”的一声,虽然不成调,但毕竟响了。她开心地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响了!响了!泽明大人你听!?”
张泽明含笑点头,目光温柔。卡齐娜和玛拉妮也鼓掌鼓励。格蕾修在画纸上添了几笔,画的是爱莉希雅捧着埙、鼓起脸颊努力吹气的侧影,笨拙却可爱。
夜深了,篝火渐熄,星斗更明。五人互道晚安,回到各自的房间。木楼隔音一般,能听到彼此隐约的动静和山间夜籁。爱莉希雅洗漱完,换上舒适的睡衣,趴在窗前,望着窗外沉静的、墨蓝色的山影和璀璨的星河。
“泽明大人,”她轻声唤,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觉得……好像离天空特别近。星星好亮,好像一伸手就能摘到。山也好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张泽明走到她身后,将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此间清寂,正可涤荡尘虑。今日所见丹霞之奇,所闻瑶埙之韵,所品山野之味,皆为此地灵秀所钟。能与你同览此景,共度此宵,甚好。”
爱莉希雅转过身,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听着那沉稳的心跳,与窗外的溪声、虫鸣应和。“嗯……和泽明大人在一起,在哪里都好。在热闹的城市好,在安静的山里也好。在雷州看海听古老的故事好,在这里看山看星星也好。?” 她声音渐低,带着浓浓的倦意与满足,“明天去看‘阳元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奇观呢?阿莎姐说得那么神秘……”
“明日便知。”张泽明抚摸着她的长发,“睡吧,养足精神。”
“晚安,泽明大人……”爱莉希雅在他怀中咕哝,很快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张泽明轻轻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薄被。山间的夜确实有些凉。他走到窗边,最后望了一眼那浩瀚的星河与沉默的群山。远处,隐约又传来几声埙音,不知是哪家未眠人,在这静谧的深夜里,对着星空与群山,诉说着无人听懂、却与天地共鸣的心事。
他回到床上,在爱莉希雅身边躺下,听着她平稳的呼吸,窗外的溪流声,以及那隐约的、苍凉的埙音,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韶关的第一夜,就在这丹山星辉、瑶埙夜籁中,沉静地流淌而过。明日,又有怎样的奇景与故事,在这片灵秀的土地上等待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