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像黑色的潮水,淹没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念头。一个清晰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点亮的灯塔,指引了我。
回去。
回到那片海。
既然无法摆脱,既然注定要成为它的一部分,那么,至少……让我选择结局。
我卖掉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买了一张前往距离那片“沉默之地”坐标最近的、一个偏僻渔港的单程船票。没有告诉任何人,像一缕游魂,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令我窒息的城市。
再一次站在颠簸的甲板上,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这一次,没有科研任务,没有队友,只有我一个人,和一个明确的、疯狂的终点。货轮破开灰绿色的海浪,驶向茫茫大洋。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船舱里,裹着毯子,听着那在脑中越来越清晰的低语和歌声,它们不再带来恐惧,反而有一种诡异的、令人安心的熟悉感,如同母亲的摇篮曲。
几天后,货轮抵达了那个荒凉的小港口。我下了船,没有停留,直接租了一条小得可怜的、马达轰鸣的旧渔船。船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收了我一大笔钱,什么都没问,只是用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怜悯,有恐惧,或许还有一丝……了然。
我独自驾着小船,驶离了港口。按照记忆中和爷爷日志上的坐标,调整方向,朝着那片吞噬了一切的海域驶去。
越靠近那片区域,周遭的环境变得越发诡异。天空再次蒙上那熟悉的铅灰色,海风消失,海面变得如同死水般平静,颜色也逐渐加深,从墨绿变为一种不祥的、近乎黑色的深蓝。空气中的硫磺味和那股熟悉的、源自深渊的腐朽气息,越来越浓。
脑中的低语和歌声达到了顶峰,不再是干扰,而是变成了清晰的指引,如同归家的路标。
我终于看到了那片海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一块巨大无比的、墨黑色的、平滑如镜的死水,静静地镶嵌在灰暗的海天之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关掉了吵闹的发动机。小船借着惯性,缓缓滑入了这片绝对平静的水域。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跳动声。
我走到船舷边,低头看向下方。海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希望。但奇怪的是,面对这片葬送了老陈、大副和所有同伴的死亡之海,我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平静,一种……扭曲的归属感。
海风中,那歌声前所未有地清晰、悦耳,充满了温暖的诱惑,像是在呼唤迷途的孩子回家。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此刻闻起来竟有了一丝奇异的芬芳。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灰暗的世界,然后双手一撑,轻盈地翻过了低矮的船舷。
冰冷的、墨汁般的海水瞬间包裹了我,刺骨的寒意渗入骨髓,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但我没有挣扎,反而放松了身体,任由重力拖拽着我,向着那无尽的黑暗沉沦下去。
意识在冰冷和窒息中迅速模糊。在彻底失去感知前的最后一刻,我努力睁大眼睛,望向下方那片永恒的黑暗。
然后,我看到了。
在深渊的最深处,在那片连绝望都无法存在的虚无中,亮起了光。
不是一点,而是无数点。密密麻麻,如同夏夜的星河,铺满了整个海底。
是眼睛。
无数双幽蓝色的、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眼睛。它们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但都带着同一种漠然、古老、非人的“注视”。
它们静静地“看”着下沉的我,没有恶意,没有欢迎,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存在”。
仿佛在说:你回来了。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在冰冷的海水中,勾勒出一个与镜中倒影一模一样的、冰冷的、安详的弧度。
黑暗,温柔地拥抱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