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声脆,传得远。
“开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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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来的,还是那老妪。
她今日未携机械犬,是独来。手腕上那个脱落后留下的叶形印记,在晨光里泛着淡青。
“昨日那碗汤,”她说,“吾夜梦外祖母。她骂吾‘小馋猫’,而后予吾糖。”
她眼微红,但未泣。
“今日这碗……何名?”
“忘忧汤。”姬凰盛了一碗,“然忘否,在尔自心。”
老妪接碗,未急饮。
她走到柴火矮墙边,看着墙外那些弩箭,看了许久。
而后她回头,对姬凰说:“姑娘,尔这墙……有些矮。”
“够用。”姬凰说。
“亦是。”老妪笑了,皱纹堆叠,“心中有墙,比甚墙都高。”
她饮一口。
闭目。
五息后,泪下。但她在笑。
“此味……”她喃喃,“是吾初为吾儿煮饭……烧焦了,然他尽食,言‘阿母煮的最香’……”
“吾险些忘了……吾曾为母。”
她端碗,坐昨日那位,小口小口地饮。
饮一口,停一息,如在咀嚼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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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来的,是那画师。
他今日未着司服,穿了件皱巴巴的布衫,上书:【吾或为错,然是个美错】。
腕上标签尽撕,皮肉有撕扯留下的红痕。
“吾辞司了。”他首言即此。
姬凰未问为何。
“司主言吾‘心绪不稳’,劝吾休长沐。”画师笑,笑得苦,“然吾昨夜归,绘了一幅画——三载来首幅。绘的是吾大学舍那扇破窗。”
“绘得好否?”
“糟透了。”他说,“远近法错,色污浊,细处全糊。”
“然,”他深吸一气,“绘时,吾手在颤。非惧绘糟,是……兴之颤。”
姬凰盛一碗汤予他。
画师饮一口,整张脸皱起:“好苦!”
“林精叶本苦。”
“然苦后……”他咂咂嘴,“舌根是甜的。似……似初吻时,紧得唇麻,然心甜。”
他端碗,坐老妪对面。
两人无言,各自饮汤,各自泪下,各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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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人渐多。
皆昨日来过者,或听昨日者言过者。
他们入那圈,接一碗汤,饮下,而后——
有人泣,有人笑,有人呆立,有人忽起转圈。
然无一人失心。
他们只是……在体识。
体识那些被标签滤去的情识:烫的疼、苦的回甘、咸的齁嗓、甜的腻心。
体识那些被系统定为“冗余”的记忆:初摔跤、初撒谎、初失却、初笨拙地爱。
柴火矮墙外,特勤卫的弩箭一直指着这里。
领队每半刻就看一次时辰符。
他在等。
等“群性情识失控”的判定达限——依令,当超十人同时现“剧性情识波动且持续超三息”时,便可启洗忆术。
然偏偏无。
三十七人,三十七种情识节律。
老妪泣了三息,停,始笑。
画师笑了两息,忽默,盯着碗发呆。
一小女(新来的)饮一口就吐出:“好难饮!”然三息后,她又小心舔勺:“咦……似……又非那般难饮?”
此起彼伏。
错落有致。
如一场杂然而谐的即兴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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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正,三十七碗汤尽售。
最后一者饮毕,将碗洗净,置回摊上,对姬凰躬身:“谢。吾……忆起吾为何惧高了。”
“为何?”
“因八岁那年爬树掏鸟窝,摔下,臂折。然吾父负吾赴医坊时,一路为吾讲笑话。”他笑,“吾惧高,然不惧摔了——因知有人会负吾赴医坊。”
他离。
摊前空。
只余五人:姬凰、萧烈、林枫、雷豹、扳手。
及柴火矮墙外,十二特勤卫,三玄铁车,还有车顶那杆已预热完备的忘尘幡。
领队终动。
他走至圈外,看着姬凰:“时辰至。”
姬凰颔首:“吾知。”
“依约,尔等今日需离愿望之都。”
“吾知。”
“现,请尔等收整,受离境勘验。”
姬凰未动。
她看着领队,忽问:“尔饮过汤否?”
领队僵。
“非吾汤。”姬凰说,“是任何汤。真心火煮的,会烫嘴的那种。”
领队静了很久。
久到他的卫卒都开始不安地交换眼神。
而后他说:“……未曾。”
“系统养剂,”他说,“效最高,养分成,味可定。”
“然不会烫嘴。”姬凰说。
“无需烫嘴。”领队说,“烫嘴是低效之体,耗能,增险。”
“是矣。”姬凰笑,笑得很淡,“那尔知‘惧烫’是何感否?”
她往前一步,出柴火矮墙。
入弩箭所指域。
“惧烫,是舌触滚物时,本心地缩回。是识海在瞬霎内做的‘护己’之断。”
“那是身在言。”
她看着领队:“尔之身……还会言否?”
领队的手,微颤了一瞬。
很轻,但姬凰见了。
“吾接之令是——”他声有些不稳,“确尔离境。若抗,可用必武。”
“吾等不抗。”姬凰说,“然吾等欲行完最后一事。”
“何事?”
姬凰转身,看向那个圈。
看向那圈歪扭的柴火矮墙。
“此圈,”她说,“是今日三十七人的‘私心情识处置域’。今他们离,然此域……犹在。”
她回圈内,蹲下,用手将那个炭灰画的圈,一点一点抹平。
不是拭,是抹——用手掌将炭灰抹开,抹入地砖的缝隙。
抹得很慢,很仔细。
如在葬何物。
抹完圈,她始拆柴火矮墙。
一根一根,将柴搬回原处。
雷豹走来助她。林枫与扳手亦始收摊。
萧烈未动。他立在圈心,灰金色的眼盯着姬凰抹平的那个圈处。
那里今只余一片模糊的灰痕。
然在他眼里,那圈灰痕在发光。
非物光,是某种更深的、似从地底渗出的微芒。
似种埋入土,不见,但知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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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两刻,摊收毕。
铁锅、心火阵、碗勺、招牌……皆入箱。
那圈消失了,柴火矮墙消失了,连地上的灰都被扫净了。
仿若此地从未有人摆过摊。
仿若那三十七碗汤,三十七次泣与笑,皆是幻识。
姬凰提起最后一箱,走向特勤卫的车。
领队为她开车门。
她上车前,回望广场。
日光很好,人造的,但暖。
远处有行人走过,腕上标签闪着定光。
一切皆回“常”。
除却——
那些饮过汤者家中,或添了一个空碗。
或添了一次失眠。
或添了一个关于外祖母、关于儿子、关于摔折臂的梦。
然那皆是“私域”内的事了。
系统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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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
向空港。
途中,姬凰忽问领队:“尔等那忘尘幡……真会用否?”
领队坐前座,未回头。
很久,他说:“……愿不会。”
“为何?”
“因,”他顿了顿,“若有一日,连‘惧烫’都需被洗去……”
“那吾等还剩何?”
车窗外,愿望之都的楼宇速退。
完美,齐整,似积木垒的童话城。
姬凰闭目。
她腕上的锁链,在微微发热。
彼端的心跳声,今日格外清晰。
如在言:
“莫急。吾等快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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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引导文】
【心田画界·守心阵成】姬凰一根烧火棍画三丈私域,以《心域私隐律》硬刚红尘司定神弩!“此乃吾之情识厕,闲人莫入!”——最朴素的守心阵初显锋芒!
【柴火矮墙·禅意御法】齐膝柴堆算不算“隔绝之壁”?司阵法师当场语塞!雷豹:“能挡罡风就行,要甚飞剑?!”——朴素禅慧碾繁杂律令!
【三十七碗忘忧汤】老妪忆起为母之味,画师找回绘时手颤,小女尝到“难饮后的好饮”……每一口皆是被系统删除的“人生冗余识”!
【领队的“惧烫”之问】“尔之身还会言否?”——一言问僵十二覆甲卫!身忆,是最后一道心防!
【抹圈埋种】姬凰亲手抹平炭灰圈,却将“真识体验”埋入地缝!萧烈兵煞眼见地下发光:心种已播,待破土!
【司主交易终裂】“今日之后,尔需离”——看似宽仁的逐令,实为系统对“无法解变数”的惧!
【锁链心跳愈急】姬凰闭目聆听:彼端心跳更晰,许愿残片在唤!终决将临!
明日高能预告:
第129章《忘尘幡动·捂耳童谣》
红尘司得密令:“不惜一切代价,洗去所有不稳识忆!”
忘尘幡预热完备,倒计时三息——
千钧一发时,那小女做了一个动作……
一个所有系统都无法算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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