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怀安县委大院里,只有一栋二层小楼的书记办公室还亮着灯。
黄书记,黄建军,正拧着眉头,对着桌上一份关于全县秋粮征购情况的报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今年的年景不好,雨水少,好几个公社的粮食产量都出现了下滑,这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在这个年代,粮食就是天,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黄建军头也没抬,沉声说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他的秘书小李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和古怪。
“黄书记,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小李小心翼翼地问。
“睡不着,”黄建军把手里的报告往桌上一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这些数字,心里跟压了块石头似的。有事?”
“呃……是有个事儿,”小李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顺手把门带上,“是个……下面乡镇传上来的……有点奇怪。”
“奇怪?”黄建军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是,书记。”小李被噎了一下,赶紧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词句说道:“是关于林家村的。就……就是前段时间,机械厂的林振林工,回老家那个村子。”
“林振?”
听到这个名字,黄建军那双因疲惫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精光。他坐直了身子,放下了手里的烟。
对于这个年轻人,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从一开始的拖拉机图纸,到后来技惊四座的全省评选会,再到那个让他心潮澎湃的流水线生产模式。这个叫林振的年轻人,仿佛是个宝藏,总能掏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他怎么了?又搞出什么名堂了?”黄建军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小李咽了口唾沫,表情更加古怪了:“书记,这事儿……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下面的人报上来,说……说林工在他们村里,弄出了一个能……能用粪坑烧火的法子。”
“什么玩意儿?”黄建军当场就愣住了,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用什么烧火?”
“粪……粪坑……”小李的声音越说越小,自己都觉得这事儿荒唐透顶,“他们说,林工在村里他大伯家后院,用水泥砌了个大池子,把猪粪、人粪、烂菜叶子都倒进去,然后接根管子出来,就能点着火做饭了!”
黄建军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秘书,足足过了十几秒,才像是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小李啊,你也是读过书的,怎么也信这种无稽之谈?粪坑烧火?这不就是封建迷信思想在作祟嘛!肯定是村里那些老百姓没见识,以讹传讹。”
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第一反应就是荒谬。这年头,大搞生产建设,破除四旧,怎么还能传出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来。
“书记,我……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小李的脸上冒出了细汗,急忙解释道,“可……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那火点起来,是纯蓝色的,呼呼地往上蹿,有半米多高!一口大铁锅,放上去没一会儿就烧得通红!比烧柴火、烧煤球还旺!”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更玄乎的:“而且……村里人都说亲眼看见了,现在都把林工当成……当成活神仙了,还有人要给他磕头,说他是文曲星下凡……”
“胡闹!”黄建军一拍桌子,脸上有了怒意,“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个人崇拜这一套!这个林振,技术上是把好手,思想觉悟上怎么能犯这种错误?由着村民胡来?”
可骂归骂,黄建军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以讹传讹,可能会把小火苗说成大火,但“纯蓝色的火焰”、“比煤球还旺”这些细节,说得也太具体了。
更关键的是,这件事的主角是林振。
这个年轻人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是冷静、务实,甚至带着几分超越年龄的沉稳。他会搞封建迷信?会用这种江湖骗子的手段去糊弄乡亲?
黄建军觉得不大可能。
可如果不是骗术,那粪坑烧火又该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