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失利的消息,像一阵寒流,迅速席卷了整个749研究院。
“一号工程”项目组的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方组长病倒了,高血压犯了,直接住进了医务室。实验室里,其他研究员们也都一个个无精打采,整天唉声叹气。曾经热火朝天的305实验室,如今变得冷冷清清。
林振成了众矢之的。
虽然卢子真所长并没有当众撤他的职,但研究院里风言风语已经传开了。
“听说了吗?就是那个从地方小厂破格提拔上来的林少校,把一号工程给搞砸了!”
“可不是嘛!一炮下去,钢板碎得跟饺子馅似的,总部来的首长脸都绿了。”
“我就说嘛,一个中专生,能有多大本事?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一到动真格的,就露馅了。”
“年轻人,还是太冒进了,不懂得循序渐进。这下好了,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估计要被退回原单位了。”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林振心上。
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整整两天没有出门。桌上,摆着他亲手写的、厚达十几页的检讨书。
但他心里清楚,检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和魏云梦的猜测,被人动了手脚,这太过惊世骇俗。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说出去只会被人当成是推卸责任的疯话。
那些亮白色的结晶体到底是什么?它们又是如何混入钢板内部的?
一个个谜团,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天晚上,林振正对着一堆从靶场带回来的碎片发呆,耿欣荣敲门走了进来。
“林振,还没睡呢?”他把一个饭盒放在桌上,“给你带了两个馒头和一碟咸菜,多少吃点吧。”
“谢谢你,老耿。”林振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了过来。
“别太往心里去。”耿欣荣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科研就是这样,哪能一帆风顺。卢所长那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气头上话说得重了点,你别记恨他。”
“我明白。”林振点点头。他知道,卢所长发火,是因为期望太高。
“对了,”耿欣荣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下午收发室送来的,你的家信。”
家信?
林振心里一动,接了过来。
信封上,是妹妹林夏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像一只只小蝌蚪在爬。他已经来京城快两个月了,这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家信。
拆开信封,里面是两张薄薄的信纸和一张照片。
他先拿起信纸。
信是用铅笔写的,一半是拼音,一半是汉字,看得出来,小丫头写得很认真。
“哥哥:
哥,你好吗?我和妈妈都很好,你不要担心。
我现在已经会写很多字了,李雪梅老师夸我进步很大。
妈妈现在是干部楼里最受尊敬的人了!楼上楼下的阿姨们都抢着跟她说话,还经常送东西给我们家。但我们都没有要。”
看到这里,林振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能想象到,母亲挺直腰杆,拒绝别人的样子。以前在永安巷,她们受了多少白眼和欺负,现在,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信的后半段,写的是堂哥林浩初。
“浩初哥和雪梅嫂子可恩爱了!嫂子天天晚上都教浩初哥认字,浩初哥现在都能自己看报纸了!对了,哥,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雪梅嫂子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大伯和大娘高兴坏了,天天从村里送土鸡蛋过来。大伯说,等孩子生下来,要让你给取个名字呢!”
浩初哥要当爹了?
林振心里一阵高兴,由衷地为这个憨厚老实的堂哥感到开心。他仿佛能看到,那个铁塔一样的汉子,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手足无措、咧着嘴傻笑的样子。
信的最后,林夏用稚嫩的笔迹写道:
“哥,我们都很好,你不要担心家里。你在京城要照顾好自己,多吃饭,别太累了。你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骄傲”两个字,被她用红铅笔,重重地圈了起来。
林振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他拿起那张照片。
照片是在林家村那栋新盖的二层小楼前拍的。
照片里,母亲周玉芬穿着一身干净的蓝布衣裳,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脸上是满足而又慈祥的笑容。妹妹林夏扎着两个小辫,依偎在母亲身边,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大伯林兴昌和大娘王秀兰,这两个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农民,穿着崭新的衣裳,拘谨又自豪地站在母亲身后,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堂哥林浩初,穿着在怀安厂发的蓝色工装,身板挺得笔直,一只手搭在妻子李雪梅的肩膀上。李雪梅穿着一件碎花衬衫,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羞涩。
这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定格了一个家庭的幸福。
而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
林振看着照片,手指轻轻地抚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驱散了这两天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身后,有期盼他成才的母亲,有崇拜他的妹妹,有把他当成顶梁柱的大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