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这心思,真是深如海,明如镜。
既看到太子的不足,又看到太子的潜力……
既敲打,又包容……
既教诲,又期……
“陛下用心良苦。”他由衷道。
朱翊钧摆摆手,走回御案后坐下……
妖书案的处置结果,在第三日正式公布。
顺天府的衙役在棋盘街、崇文门、正阳门等各处张贴告示,白纸黑字写着:渔阳散人吴文望着书诽谤,流放倭地;书坊主事刘全等三人同罪流放。
告示末尾还特意加了一句——“陛下仁德,特免死罪”。
消息传出,朝堂上的反应却比预想的要复杂……
实际上,朝堂上的官员,对这种事情多少有些后知后觉了。
在万历四十三年的最后一次朝会上,孙承宗作为内阁首辅第一次做全面政府总结报告。
天子对其勉励数句,而后临近年关,正想着退朝之时,最先跳出来的是都察院的几个御史,谈论的还是妖书案。
而后因为这件事情,最后的一次朝会竟然有了些许多年未曾出现的火药气。
“陛下!此事岂能如此轻纵!玄宗遗事一书,诽谤君父,影射朝政,动摇国本!按《大明律》,当枭首示众,以儆效尤!今仅流放倭地,岂非纵容妖言?”
“陛下仁德,念其初犯,且确有才学,免死流放,正是彰显我朝宽仁之治。若动辄枭首,反显得朝廷不能容人。”
“此非容人之事!此乃大逆之罪!若人人皆可着书诽谤而仅得流放,日后朝廷威严何在?国法威严何在?”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地看着下面的争论。
他早知道会是这个局面。
文官们最擅长的事,就是在每一件事上找到争论的理由。
严惩有严惩的道理,宽宥有宽宥的说法。
说到底,这不仅是律法之争,更是朝堂上的话语权之争——谁的主张被采纳,谁就在天子面前多了几分分量。
“够了。”
朱翊钧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此事朕已决断。”他扫视群臣,“渔阳散人虽有罪,但罪不至死。流放倭地,永不得返,已是重惩。至于国法威严……”
他顿了顿,缓缓道:“国法威严,不在于杀多少人,而在于让百姓知道,朝廷既有法度之严,也有仁德之宽。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议。”
天子金口一开,争论便告一段落。
但朝堂上的暗流,并未就此平息。
接下来的几天,弹劾的奏章还是如雪片般飞来。
有要求严惩的,有质疑处置过轻的,甚至还有拐弯抹角说“此案恐有内情”的。
朱翊钧一律留中不发。
他知道,这些文官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朝堂跟民间是一样的。
让他们说,让他们写,等说够了,写累了,自然就消停了。
果然,半个月后,弹劾的奏章渐渐少了。
腊月里,朝廷封印,百官休沐。
妖书案似乎真的过去了,就像秋风扫落叶,扫过之后,便了无痕迹……
但后续的发展,超过了天子,太子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