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黑豹的失踪,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强迫自己挪动脚步,继续向前,但速度慢了许多,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又搜寻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乎快走到白天放牛的最远处,依然不见黑豹的踪影。手电筒的光也越来越暗淡,电池快要耗尽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夜里深山太危险。暮野无奈,只得转身往回走。这一路,他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回到李家大院,已是深夜。院门虚掩着,留了一道缝。他轻手轻脚地进去,闩好门,走到牛栏边,想再看一眼剩下的牛是否安好。
牛栏里,六头牛静静地卧着反刍,发出安稳的咀嚼声。暮野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屋,目光无意间扫过牛栏角落的料槽,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凑近些,借着微弱的星光,看见是李家的大少爷,十七岁的李文瀚,正蜷缩在干草堆里,身子微微发抖。
“大少爷?”暮野轻声唤道。
李文瀚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全无,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他一把抓住暮野的胳膊,手指冰凉,力道大得惊人。
“鬼……有鬼……后山……坟……”李文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完全不似平日那个温和儒雅的少年。
“后山坟?哪座坟?”暮野心头一紧,连忙追问。
李文瀚却像是用尽了最后力气,眼神涣散,抓着暮野的手也松开了,只是反复喃喃着:“……影子……白的……快……” 随即,他头一歪,仿佛虚脱般瘫软在草堆里,只剩下粗重而不规律的喘息。
暮野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不安达到了。他扶了扶李文瀚,见他暂时无碍,只是惊吓过度,便替他掖了掖盖在身上的旧棉袄,低声道:“大少爷,你先歇着,我扶你回屋吧?”
李文瀚闭着眼,无力地摇了摇头,只是蜷缩得更紧。
暮野无法,只得先回自己偏房。这一夜,他睡得极不踏实,耳边总是回响着山岗上那诡异的冷风,和李文瀚充满恐惧的呓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传来厨娘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死人啦!大少爷……大少爷没气儿了!”
整个李家大院瞬间炸开了锅。
暮野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出门外。只见牛栏边已经围了一圈人,李万山和王氏跌跌撞撞地跑来,扑到地上。李文瀚直接挺地躺在昨天暮野见到他的那个干草堆里,双目圆睁,瞳孔放大到极致,凝固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惊骇表情,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冷,但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伤口,连挣扎的痕迹都几乎没有。
官府的人晌午时才到,两个穿着皱巴巴制服的法警,围着尸体转了几圈,问了问情况。李万山老泪纵横,语无伦次。王氏哭得几乎晕厥。下人们七嘴八舌,都说肯定是昨晚偷牛贼被大少爷撞见,下了毒手。
法警看了看牛栏,又看了看李文瀚诡异的死状,最后下了结论:“看样子是吓死的,或者急病突发。最近不太平,可能是流窜的盗匪,偷牛不成,害了人命。我们会备案追查,你们先料理后事吧。”
这个结论显然无法服众,但在兵荒马乱的年头,一个小地主家儿子的非正常死亡,又能掀起多大浪花?官府的人敷衍了事地记录了一番,便骑马离开了。
李家上下沉浸在一片悲恸和恐慌之中。只有暮野,在众人慌乱地准备丧事、无人注意牛栏的时候,悄悄走了进去。
他蹲在昨天李文瀚蜷缩的地方,仔细查看。干草被压得凌乱,地上似乎还有些不明显的拖曳痕迹。他的目光扫过地面,忽然,在料槽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泥坑边缘,看到了一小撮新鲜的、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泥土,颜色略深,带着点湿气。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那撮土。土里,半掩着一小片东西。
不是泥土,也不是草屑。那是一小块布料,质地异常柔软细腻,颜色是某种深暗的蓝色,边缘被撕扯得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衣物上强行扯下来的。最奇特的是,布料上隐约能看到极其细微的、类似刺绣的纹路,但他看不真切。
这不是村里任何人家能有的料子。村里人穿的都是粗布麻衣,最好的也不过是结实的洋布。这种柔软光滑、还带暗纹的料子,他只在地主李万山偶尔接待镇上贵客时,见客人穿的长衫上见过类似的,听说是叫“丝绸”。
偷牛的毛贼,会穿丝绸?
暮野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不动声色地将那片布料捏在指尖,感受到一种冰凉的滑腻。他想起昨夜李文瀚破碎的呓语——“后山……坟……影子……白的……”
后山确实有很多坟,大多是李家祖坟,也有几座无主的荒坟。李文瀚死前,在查其中一座?
暮野将这片小小的、可能至关重要的证物,紧紧攥在手心,藏进了贴身的衣袋里。冰冷的丝绸碎片贴着皮肤,像一块寒冰,又像一团隐秘的火焰。
李家的长子,绝不是被什么偷牛贼吓死的。
这背后,一定藏着更惊人、更恐怖的秘密。而这座看似平静的李家大院,乃至整个李家坳,都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罩住,网的中心,或许就是那座李文瀚提及的、后山的无碑荒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