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曲水”园的喧嚣渐渐平息，留下的只有狼藉与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听雨楼的人效率极高，迅速清理着现场，安抚受惊的宾客，并将擒获的幽冥殿人员秘密押走。顾清商动用了其在苏州的影响力，将此事暂时压下，对外只宣称是流寇闯入，已被击退。
林暮野四人随着顾清商，并未返回“枕水居”，而是悄然转移到了听雨楼在城中另一处不为人知的隐秘据点——一座看似普通的书画铺后院。此地同样设有结界，气息隔绝，适合审讯与休整。
铁柱肩头的银芒已被取出，顾清商提供的丹药果然神效，剧毒尽去，伤口也开始愈合，只是失血不少，脸色还有些苍白，被苏宛白强制要求卧床休息。玄诚道长在外间布置警示阵法，并协助顾清商的人处理后续。
内室之中，灯火摇曳。林暮野、苏宛白与顾清商围桌而坐，桌上摆放着两枚铃铛——“悲悯”与“哀伤”。前者依旧散发着空灵祥和的气息，后者则沉寂内敛，但那深藏的哀伤之意，仿佛能浸透灵魂。
“暗夜阁……”林暮野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重复着这个令人心悸的名字，“顾先生，对此组织，您还知道多少？”
顾清商神色凝重，缓缓道：“暗夜阁存在已久，其历史甚至可能比幽冥殿更为悠久。但他们与幽冥殿不同，幽冥殿追求的是力量与颠覆，目标明确；而暗夜阁，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工具’，他们接受委托，完成任何‘清理’任务，不问是非，不论正邪，只要代价足够。他们的成员身份成谜，训练有素，精于刺杀、破坏、情报收集，行事风格狠辣果决，且极少失手。阁中高手如云，传闻其阁主更是神秘莫测，无人得见真容。”
“一个只为利益驱动的杀手组织……”苏宛白蹙眉，“他们为何要毁掉‘雨霖铃’？是有人雇佣他们这么做？雇佣者会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这也是林暮野最大的疑问。毁掉铃铛，对谁最有利？是不想让任何人集齐七铃？还是单纯为了破坏顾清商安抚“万象”的计划？
“可能性很多。”顾清商分析道，“或许是幽冥殿的对手，不愿看到幽冥殿或我们任何一方得到铃铛；或许是某些不希望‘万象’被安抚的势力；甚至可能……雇佣者就是听雨楼内部，或者与我等目标相悖的‘故人’。”
他将“故人”二字咬得稍重，显然对那位赠送“须弥”碎片的神秘人并非全然信任。
林暮野沉吟片刻，道：“无论如何，暗夜阁的介入，意味着我们面临的敌人更多，也更隐蔽。往后行事，需更加小心。”他目光转向桌上那枚“哀伤”铃铛，“当务之急，是尽快从‘鬼影’口中，撬出我们需要的信息。关于其他铃铛的下落，以及幽冥殿在江南的更深布局。”
顾清商点头：“‘鬼影’是幽冥殿在苏州的执事，地位不低，所知必然不少。但他心智坚定，且修炼魔功，寻常拷问恐怕难以奏效，反而可能触发其体内的禁制，导致魂飞魄散。”
“让我试试。”林暮野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融合了“执念”碎片，对人心执念、情绪波动感知极为敏锐，或许可以从此处入手。
顾清商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他的打算，颔首道：“可。我已将他囚于地窖，以阵法压制其魔气。林小友小心，莫要被其魔念反噬。”
阴暗潮湿的地窖中，仅有一盏油灯提供微弱的光源。“鬼影”被儿臂粗的铁链锁在石壁上，周身要穴被封，形容狼狈，但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怨毒与桀骜的光芒。
看到林暮野独自下来，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狞笑道：“小子，凭你也想从老夫口中问出东西？做梦！”
林暮野并不动怒，在他面前站定，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鬼影，你修行至今，所求为何？力量？权势？还是……长生？”
“鬼影”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自然有关。”林暮野缓缓道，“你为幽冥殿卖命，无非是觉得殿主能给你这些。但你想过没有，幽冥殿行事乖张，树敌无数，真能长久？你所求之物，镜花水月而已。更何况……”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奇异的穿透力，引动了体内的“执念”碎片之力，“你内心深处，真正畏惧的，真的是死亡吗？还是……永恒的孤寂，与无人理解的悲凉？”
这番话看似平常，但在“执念”碎片力量的加持下，如同细针，精准地刺向“鬼影”内心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地方。他修炼魔功，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正是因为恐惧失去、恐惧弱小，才投身黑暗，以杀戮和力量来掩盖内心的空虚与恐惧。
“鬼影”身躯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立刻被更强的戾气掩盖：“胡说八道！老夫纵横一生，何惧之有？！”
“是吗？”林暮野捕捉到了那一丝慌乱，继续以言语和意念引导，放大他内心的动摇，“那你为何在‘哀伤’铃铛响起时，心神失守？那铃声，勾起了你什么？是年少时求而不得的遗憾？是亲手埋葬的至亲？还是……某个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
“闭嘴！你给我闭嘴！”“鬼影”突然激动起来，疯狂挣扎，铁链哗啦作响，眼中血丝弥漫，仿佛被戳到了最痛的伤疤。那“哀伤”铃铛的力量，确实在他被擒时，放大了他埋藏心底的某些痛苦记忆。
林暮野不为所动，守墨之力护住心神，防止被对方的狂躁魔气影响，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直抵灵魂的力量：“看，你在害怕。害怕面对真实的自己。幽冥殿给了你力量，却也让你永远活在伪装和杀戮之中，离你真正想要的，越来越远。”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守墨之力，混合着“执念”碎片的力量，如同最纤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鬼影”的识海。并非强行搜魂，那会立刻引发禁制，而是如同水滴石穿，浸润、松动其心防。
“告诉我，其他‘雨霖铃’在哪里？幽冥殿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说出来，或许……你能找到一条不同的路。”
“不同的路……”“鬼影”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和挣扎，林暮野的话语和那奇异的力量，正在一点点瓦解他坚固的心防。他仿佛看到了年少时那个单纯的自己，看到了曾经失去的一切……魔功带来的暴戾与守护本心的执念在他体内激烈冲突。
“不……我不能说……殿主……会让我生不如死……”他痛苦地低吼，额头青筋暴起。
“殿主远在天边，而你的痛苦，近在眼前。”林暮野加大了一丝力量，将那丝对“不同道路”的渴望，对解脱的期盼，无限放大，“说出来，我或许能帮你。至少，能让你死得……像个‘人’。”
最后那个“人”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鬼影”的心上。他一生杀戮，早已不把自己当人看，但内心深处，何尝不渴望一丝作为“人”的尊严与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