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临州府最后一块青石板时,十二岁的小姑娘正趴在车窗口数路边的桐树。
项嬷嬷絮絮叨叨地叠着她的小袄,声音混着车轴的吱呀声:“到了王府可得守规矩,不比在咱们临州老宅,说话走路都得轻着些……”
她听着,指尖在车厢窗纸上戳出个小破洞,望着越来越远的熟悉街景发呆。
这趟归途走了整整一个月,每天小姐的饮食都由管事亲自安排。
起初几日,南木还缠着嬷嬷讲沿途的趣事,后来就只剩昏昏欲睡。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棉垫,摇摇晃晃像摇篮,她常靠在项嬷嬷腿上,听着车轮声打盹。
直到半个月后过淮河,车外下起了冷雨,管事突然掀开车帘子,身后跟着个穿青布褂子的男人,说是 “王爷派来的大夫,怕小姐路上染了风寒”。
那大夫生得矮胖,三角眼,笑起来眼角堆着褶,手里提着个木药箱,沉甸甸的。
“三小姐瞧着脸色发白,” 他说着就去拉南木的手腕,指腹糙得像砂纸,“让小的给把把脉。”
项嬷嬷下意识想拦,管事在旁冷笑:“项嬷嬷是不信王爷的安排?”
她只好缩回手,紧张地盯着南木的脸。 南木只觉手腕一凉,那大夫的手指刚搭上脉,车外突然炸响个响雷,她惊得往项嬷嬷怀里缩。
就在这瞬间,后颈猛地传来刺痛,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下,她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 “呜呜” 的闷声。
“哎呀,小姐受惊了!” 大夫松开手,从药箱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药丸,“快,含着压惊。”
项嬷嬷刚要接,他却直接往南木嘴里塞,药丸苦涩得像黄连,她挣扎着要吐,被他死死按住下颌。
“大夫这是……” 项嬷嬷的声音发颤。
“小孩子受了惊吓,得立刻镇住,不然到了王府惹王爷烦心就不好了。”
管事在旁帮腔,三角眼大夫已经收拾好药箱,临走前深深看了南木一眼,那眼神像看怪物。
自那日后,小姑娘就变得不对劲了。
她不再数桐树,不再问东问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车篷顶,喊她名字时,要隔半晌才慢吞吞转头,眼神空茫得像蒙了层雾。
小翠给她梳头发,她任由梳子扯着头发,痛了不哭也不闹。
项嬷嬷端来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她也只是机械地张嘴,嚼得毫无滋味。
项嬷嬷急得直掉泪,请管事找大夫,管事说:“许是路上累着了,到王府让府医瞧瞧便是。”
马车里的南木,夜里总做噩梦,慢慢地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半月后马车驶入王府侧门时,南木正蜷缩在角落,管事掀帘的瞬间,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看见朱红大门后站着群穿红着绿的人。
二夫人沈玉薇笑得温和,眼神却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像在打量件有瑕疵的器物。
“这孩子看着是累着了。” 沈玉薇抬手摸摸她的头,指尖冰凉,“项嬷嬷,先带三小姐去西跨院歇着吧,大夫随后就到。”
西跨院那时虽被拆得七零八落,但还没彻底荒了,只是有些脏乱。
正房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晃晃悠悠,映着墙上南依当年绣的兰草图,针脚都泛了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