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流畅,毫不迟疑。
指法精准,力道掌控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陆野站在他身后五步远,静静看着。
不止一次。
就在扳手卡进锁眼的刹那,阿瘸子手腕微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回头。
目光相撞。
陆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拍了拍肩上的背包,声音低低传来:“门开了,汤就不凉。”
阿瘸子怔了怔,终于低头,继续撬锁。
“咔……咔……”
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格外刺耳。
忽然,锁链松动。
门缝微启。
一股陈年霉味夹杂着潮湿的冷气扑面而来,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一口长年封闭的墓穴。
铁门洞开,冷风裹着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像一具沉睡多年的尸骸终于张开了嘴。
陆野站在门口,身影被昏灰的天光拉得细长,映在满是裂痕的水泥地上,如一把出鞘未尽的刀。
阿瘸子的手还僵在冷藏柜的门把上,指尖微微发抖。
柜内空荡得刺眼,唯有几片泛黄的纸屑粘在角落,依稀可见“汤底配比”“火候时辰”等字迹残痕。
他呼吸一滞,仿佛被人当胸砸了一锤——不是因为丢失,而是因为这空,太过刻意。
像是早有人等着他来,故意留下个谜题,却把答案烧成了灰。
他缓缓回头,目光撞进陆野那双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里。
陆野没动,只是抬起手,将其中一罐汤递了过去。
金属罐身在阴翳中泛着微光,热气尚未散尽,氤氲出一线白雾,像荒原上唯一不灭的炊烟。
“你不是想治病。”陆野声音不高,却字字凿进这死寂的空间,“你是想找回当年被人夺走的东西——名字、身份、尊严,还有那一口能让你站直了说话的锅。”
阿瘸子瞳孔一缩。
三十年前,他是西区最大的食堂主厨卢远山,人称“一勺定味卢大厨”。
天变那夜,他守着冷库熬制镇店老卤,却被军方强征,打断腿扔进拾荒堆。
从此“卢大厨”死了,只剩一个瘸腿老头,在废土啃着发霉饼干苟活。
而今天,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从陆野的汤里飘出来的,不只是药香,是技艺,是传承,是那个他曾用一生守护的“味道”。
可他也贪心了。
他想独占那配方,想重建属于他的厨房,哪怕代价是背叛这个救了无数人的年轻人。
陆野看穿了他,却没有揭穿,更没有翻脸。
“我可以给你机会。”陆野依旧举着汤罐,语气淡然,“但不是靠骗。”
阿瘸子喉结滚动,盯着那罐汤,眼神剧烈变幻。
他知道这一喝,便再无退路——若说错,便是彻底失去信任;若说对……也未必能赢回什么。
可偏偏,这碗汤,是他这辈子最想尝的一口。
他接过,拧开盖子,仰头灌下。
温润入喉,药力无声扩散,脑中竟莫名清明起来,连记忆都变得纤毫毕现。
那一刻,他仿佛又站在了当年的灶台前,看着少年陆野背影忙碌,眼角余光扫过锅沿——灰盐撒了三下,最后一粒半卡在铸铁锅缝里,没化开。
“三粒半,”他放下罐子,嗓音沙哑,“半粒……卡在锅缝里。”
空气静了一瞬。
陆野笑了。
不是讥讽,也不是得意,而是一种确认般的释然。
他拍了拍阿瘸子的肩,力道沉稳:“你说对了。”
然后他转身走向门外渐亮的天际,边走边道:
“从今天起,你不是伙计,是掌勺副手。但记住——我的锅,只听我的火候。”
风穿过破败的冷链仓,吹动墙上一张残破海报,上面写着:“红星食堂——百年匠心,一味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