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宴台周围,沙地上已有人影跪倒。
有的在啃噬泥土,牙龈破裂仍不停止;
有的抱着头颅嘶吼:“别吃了别吃了……”
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横流。
第七日黎明,天光未亮,荒原上的雾气却已如凝固的魂魄,沉甸甸地压在虚宴台残破的轮廓上。
陆野从浓雾中走来,脚步无声,仿佛踏在时间之外。
他披着那件沾满灰烬与焦油的旧外套,肩头落着昨夜香莲凋零后飘散的碎瓣。
手中端着一碗清水煮白菜——无油、无盐、无火候讲究,唯有几片泛黄的菜叶在微沸的水中轻轻浮沉,像极了灾变前最穷苦人家灶台上那一口最朴素的温热。
可就是这碗菜,让跪伏在地的吞炭童猛然抬头。
孩子嘴角还挂着干涸的黑痕,胃里填满了能吸附百毒的活性炭,从小就被训练成“活体试毒器”。
他不能尝味,不敢进食,只能靠感知毒素波动活着。
可此刻,那碗白菜升起的热气拂过鼻尖,竟让他胸口猛地一颤。
不是香气,是记忆。
“……萝卜丝饼。”陆野蹲下身,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冬笋剁碎,猪油渣拌馅,铁锅贴出金边,你娘总说,趁热吃,凉了就咬不动了。”
吞炭童浑身剧震,眼眶骤然发烫。
他记起来了。
七岁那年,城陷之前,巷口那个推车老奶奶给过他一块萝卜丝饼。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口“不为活下去”而吃的饭——纯粹因为想吃,因为香,因为有人笑着对他说:“小娃儿,长身体呢。”
泪水砸进尘土,他忽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一头终于找回痛觉的野兽。
陆野没再说话,只将碗轻轻放在他面前。
然后,抬脚——
“咔!”
阵眼石应声碎裂。
九宫虚宴图崩解刹那,整片空间的幻香如潮水退去,天地间骤然寂静,只剩风刮过废铁的呜咽。
那些曾因极致诱惑而癫狂的身影,一个个瘫软在地,像是被抽走了支撑百日的脊梁。
唯有那碗白菜,仍在冒着微弱热气。
“你……你怎么知道……”啃土女踉跄扑来,脸上疤痕因激动扭曲,颤抖的手伸出一半,又猛地缩回,指甲抠进掌心,“我不配……我已经忘了怎么嚼东西……舌头烂了,脑子也空了……我连‘好吃’这个词都念不出来……”
陆野冷冷看着她,目光穿透她如今枯槁的躯壳,看见的是三年前直播镜头前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围裙洁白,葱花撒得精准,百万观众为她一句“这蛋炒饭有锅气”疯狂刷屏。
“你们不是恨吃饭。”他声音不高,却如刀劈开迷雾,“你们是恨,从来没人愿意为你们好好做一顿饭。”
话音落下,他猛然抬手,指尖直指大地。
灶台底部,那簇新生的根须状“灶脉”骤然暴胀,如活蛇钻入地底,瞬间与方圆十里内的生命代谢产生共鸣。
无数信号反馈回脑中:心跳、体温、胃液分泌、肠道蠕动……数百个鲜红的“极度饥饿”标记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黑暗中悄然靠近的狼群。
凌月猛地站起,精神力网络剧烈震荡:“他们……在主动靠近我们!不是被引来的,是自己来的!他们的身体……在背叛意志!”
风忽然停了。
沙暴在远方翻滚凝聚,宛如巨兽盘踞。
风暴之眼处,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空腹佛立于黄沙之巅,袈裟猎猎,头顶三寸幽青香火忽明忽暗。
他手中握着一根由人骨雕琢而成的匙——断舌匙,传说中曾剜去千人味蕾、镇压食欲原罪的圣器。
此刻,那匙尖缓缓抬起,直指陆野,也指向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白菜。
“七日幻香,洗尽尘欲。”他的声音沙哑如磨石,“你以为你在唤醒人性?不……你只是打开了地狱的门。”
他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牙齿:
“真正的试炼……现在开始。”
雾气深处,野火号的残影静静伫立。
啃土女蜷缩在角落,双手死死捂住嘴,指尖却不受控地摩挲着舌尖——那曾是她点评百万观众味蕾的利器,如今只剩腐肉与伤疤。
而在她意识最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余香,正悄然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