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窗棂外还裹着一层薄薄的霜气，林辰家的院子就已经热闹得像开了锅。苏清月踩着一架枣红色的木梯，梯子腿底下垫着两块旧棉垫——是她特意找出来的，怕木梯刮坏院子里新铺的青石板。她手里攥着新买的春联，红纸边缘裁得整整齐齐，墨汁是前几天特意去老街文具店挑的“松烟墨”，写出来的字透着股温润的黑。
“左边再挪半寸，清月！”林辰站在梯子底下，手里举着个卷起来的硬纸板当“水平仪”，眯着眼睛来回比对，“对，就这个位置，不然跟门框缝对不上，看着别扭。”苏清月腾出一只手，轻轻拽了拽春联边角，红纸在晨风里飘起个小弧度，她低头往下看时，发梢上沾的碎雪落在林辰的衣领里，惹得他轻轻打了个寒颤。
“爸，您这‘水平仪’也太复古了，”林念从屋里跑出来，手里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搪瓷杯，杯沿还沾着圈奶渍，“我昨天刚买的激光水平仪就在抽屉里，您偏不用，非说这个看得准。”他把杯子递到梯子边，苏清月接过一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瞬间驱散了几分寒气。林辰则接过另一杯，喝了口里面的姜枣茶，烫得他龇了龇牙，却还是嘴硬：“激光那玩意儿晃眼睛，我这硬纸板用了二十年了，当年给你奶奶家贴春联，就是靠它才贴得端端正正。”
“可您刚才绕绳子的时候，把灯笼挂成歪脖儿了呀。”林念凑到院子中央的石榴树下，指着那只半挂在树枝上的红灯笼笑。那灯笼是苏清月前几天在年货市场挑的，红绸面儿上绣着金线的牡丹，底下坠着的流苏还是林悦小时候攒的碎布条，苏清月特意找裁缝缝上去的。这会儿灯笼被绳子绕得歪歪斜斜，牡丹花瓣都跟着“耷拉”下来，活像个没睡醒的娃娃。
林辰放下茶杯，假装瞪了儿子一眼，伸手去解绳子，手指却被冻得有些发僵，绕了两圈都没解开。“臭小子，当年你第一次挂灯笼，把灯泡都摔碎了，还是我连夜去小卖部买的新的。”他嘴上这么说，手里的动作却慢了下来，林念见状，赶紧上前帮忙，父子俩一个托着灯笼底，一个解绳子，指尖偶尔碰到一起，都能感觉到对方手上的薄茧——林辰的茧在掌心，是常年握笔写公益计划磨的；林念的茧在指腹，是敲键盘写文章、握相机拍素材练的。
苏清月从梯子上下来，把剩下的半卷胶带放进围裙口袋里，又从屋里拎出个保温壶，给父子俩各倒了杯热茶：“别跟孩子闹了，快把灯笼挂好，下午还要去给爸妈送年礼。”她转头看向堂屋，玻璃门里映出两个忙碌的身影——林念的女友周晓棠正和林悦一起整理年货，茶几上摊满了各种包装袋，琥珀色的巴旦木、裹着糖霜的核桃、装在锡纸盒里的奶糖，堆得像座小山。
“悦悦，把给山区孩子的新年贺卡装好，明天让志愿者小张一起带过去。”苏清月隔着玻璃门喊了一声，林悦立刻从一堆彩笔里抬起头，小脸上沾了点红色的颜料，像只偷喝了胭脂水的小猫。“知道啦妈！我正给最后几张画向日葵呢，您看这个花瓣画得圆不圆？”她举着一张贺卡跑过来，玻璃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股寒气，贺卡上的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盘里还写着歪歪扭扭的“新年快乐”，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周晓棠也跟在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沓牛皮纸信封，信封上已经用钢笔写好了“山区小朋友收”。“阿姨，我刚才跟悦悦数了，一共是五十六张贺卡，正好对应咱们基金会资助的五十六个孩子。”她把信封递给苏清月，指尖轻轻拂过信封边缘，“我还在每个信封里塞了颗水果糖，是橘子味的，孩子们应该会喜欢。”苏清月接过信封，摸了摸里面的糖，笑着说：“晓棠想得真周到，比我还细心。”
林悦拉着周晓棠的胳膊，又跑回屋里继续整理年货。“姐，你年后真的要跟我妈学做公益手作吗？我妈做的布老虎可好看了，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尾巴上还挂着小铃铛。”林悦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旧布老虎，是苏清月十年前做的，老虎肚子上已经有些磨损，铃铛却还能发出清脆的响声。周晓棠接过布老虎，轻轻晃了晃，铃铛声在屋里回荡：“是啊，我想学会了之后，下次去山区的时候教孩子们做，让他们也能给自己做个小玩具。”
“那我年后要去新幼儿园开绘画课，”林悦拿起一支黄色的彩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个小太阳，“我打算教孩子们画春天，画迎春花、小蝴蝶，还有在天上飞的风筝。到时候我还要把咱们家院子里的迎春花拍下来，给孩子们当参考。”周晓棠蹲下来，帮林悦把散落的彩笔放进笔盒里：“那我到时候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我帮你带颜料和画纸，还能帮孩子们递画笔。”林悦立刻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好呀好呀！有姐帮忙，我就不怕忙不过来了。”
下午两点多，太阳渐渐爬到了天空中央，霜气早已散去，院子里的青石板被晒得暖融融的。林辰一家拎着年礼往车上搬，后备箱里塞满了各种东西：苏清月给婆婆织的藏青色毛衣，是她从秋天就开始织的，领口还绣了朵小小的梅花；林辰给公公买的新茶，是他托朋友从杭州带回来的明前龙井，装在一个青花瓷罐里；林念和周晓棠买的水果礼盒，里面有车厘子、草莓，还有婆婆爱吃的耙耙柑；林悦则把自己画的贺卡挑了一张最漂亮的，装在信封里，准备送给奶奶。
“爸，您慢点儿，这个纸箱里装的是腊肉，别摔了。”林念伸手扶住林辰手里的纸箱，那是苏清月前几天刚腌好的腊肉，用粗麻绳串着，裹着一层暗红的酱汁，还带着股淡淡的花椒香。林辰点点头，把纸箱轻轻放进后备箱：“这腊肉是你妈按照你奶奶的方子腌的，放了八角、桂皮，还有咱们家院子里种的花椒，比外面买的好吃多了。”
车子开出小区时，路上已经有不少挂着红灯笼的商铺，广播里放着欢快的《恭喜发财》。林辰握着方向盘，苏清月坐在副驾驶，手里拿着个热水袋，偶尔给后座的林念和周晓棠递块糖。林悦则靠在周晓棠肩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嘴里小声哼着歌。
“还有多久到老家呀？”林悦揉了揉眼睛，小声问。林辰看了眼导航：“快了，再走二十分钟就到村口了，你奶奶肯定早就站在老槐树下等咱们了。”果然，车子刚拐进村口那条熟悉的土路，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老槐树下——林辰的父亲穿着件深蓝色的棉袄，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是林辰去年给他做的；母亲则穿着件红色的棉袄，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给孩子们准备的糖果。
车子刚停下，母亲就快步走过来，一把拉过苏清月的手，她的手有些粗糙，却格外温暖：“清月啊，路上冷不冷？我早上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风，特意给你带了件厚外套。”她说着，就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件灰色的厚外套，是她前几天特意去镇上服装店买的。苏清月接过外套，心里暖暖的：“妈，我不冷，车里有暖气。您站在这里多久了？风这么大，别冻着了。”
“没站多久，就刚过来一会儿。”母亲笑着说，眼睛却一直盯着苏清月，像是要把她这一年的变化都看在眼里。林辰的父亲则走到后备箱边，接过林辰手里的行李箱，笑着说：“家里什么都有，你们还带这么多东西，沉不沉？”林辰帮着父亲把东西搬下来：“爸，这些都是清月和孩子们特意给您和妈买的，您就收下吧。”
走进老家的院子，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屋檐下挂着一串串腊肉和香肠，是母亲早就腌好的，腊肉泛着油光，香肠则是用肥瘦相间的猪肉灌的，还带着股淡淡的酒香。院子里的压水井旁边，放着一个竹筐，里面装着母亲腌的酸菜，是林辰小时候最爱吃的。“我昨天刚把酸菜从缸里捞出来，晚上给你们做酸菜粉条，再包点荠菜饺子。”母亲一边说，一边领着大家往屋里走。
屋里早就生好了煤炉，暖暖的热气扑面而来。林辰的奶奶从里屋走出来，她穿着件黑色的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个老花镜：“念念、悦悦，快过来让奶奶看看，又长高了。”林念和林悦赶紧走过去，奶奶拉着他们的手，一个劲儿地往他们手里塞糖：“这是奶奶给你们买的水果糖，甜得很。”周晓棠站在一旁，笑着说：“奶奶好，我是周晓棠，经常听念念提起您。”奶奶赶紧拉过周晓棠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好，好，这姑娘长得真俊，快坐，快坐。”
晚饭准备得格外丰盛，母亲和苏清月一起在厨房里忙碌，林辰则陪着父亲在堂屋里聊天，林念、周晓棠和林悦则帮着奶奶整理旧衣服。厨房里，母亲正在炒红烧肉，锅里的肉块泛着油光，她放了两勺冰糖，炒出的糖色红亮诱人。“清月，你尝尝这个红烧肉咸淡怎么样？”母亲盛了一小块红烧肉，递到苏清月嘴边。苏清月尝了一口，肉香在嘴里散开，带着股甜甜的味道：“妈，太好吃了，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你呀，就是太客气了。”母亲笑着说，又往锅里放了点八角和桂皮，“这个红烧肉要慢炖，炖到肉烂了才好吃。一会儿再做个糖醋鱼，是你爸昨天特意去河里钓的，新鲜得很。”苏清月则在旁边包荠菜饺子，她把荠菜切碎，和猪肉馅拌在一起，还放了点虾米，闻起来格外香。周晓棠走进厨房，主动帮忙擀饺子皮：“阿姨，我来帮您擀皮吧，我在家经常帮我妈妈擀。”苏清月笑着说：“好啊，那我就轻松多了。”
不一会儿，饭菜就陆续端上了桌：红烧肉、糖醋鱼、炒青菜、酸菜粉条，还有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荠菜饺子。林辰的父亲打开一瓶珍藏多年的白酒，酒瓶是玻璃的，上面还贴着一张旧标签，是他年轻时在酒厂工作时买的。“这酒我存了二十年了，今天咱们全家团圆，正好拿出来尝尝。”他给林辰倒了一杯，又给林念倒了小半杯，“念念，你少喝点，明天还要早起。”
林辰端起酒杯，和父亲碰了碰：“爸，今年基金会的事不忙，现在年轻人都能顶上了，我和清月就偶尔去看看。”他喝了口酒，酒液醇厚，带着股淡淡的粮食香。父亲点点头：“不忙就好，别太累了，身体要紧。你妈经常跟我说，怕你和清月为了基金会的事操心，晚上睡不好觉。”苏清月赶紧说：“爸，您放心，我们身体好着呢，每天都早睡早起，还经常去公园散步。”
林辰看向林念，笑着说：“年后念念要带写作营的孩子去采风，去咱们之前资助的那个山区小学，让孩子们看看那里的风景，也跟那里的孩子交流交流。悦悦也要去山区上课，教孩子们画画。咱们家的公益事业，算是接上了。”林念放下筷子，说：“爸，我已经跟山区小学的校长联系好了，年后三月初就去，到时候我会把孩子们的作品整理出来，做成画册，送给山区的孩子们。”林悦也说：“我还准备了很多彩笔和画纸，到时候教孩子们画自己的家，画山里的小动物。”
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暖暖的。奶奶从里屋的柜子里翻出一个旧相册，相册的封面是红色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是林辰和苏清月结婚时买的。“你们快来看，这是辰辰和清月年轻时的照片，还有念念和悦悦小时候的百日照。”奶奶一边说，一边翻开相册。
第一张照片是林辰和苏清月在青岛海边的合影，那时候林辰还很年轻，穿着件白色的衬衫，头发有些凌乱；苏清月则穿着件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个贝壳，笑得格外灿烂。“这张照片是你们结婚第二年去青岛拍的吧？”奶奶指着照片说，“那时候辰辰创业刚有点起色，特意带清月去青岛散心。”苏清月点点头，眼里满是回忆：“是啊，那时候我们住的旅馆就在海边，早上还能看到日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