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是踩着晨雾来的,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落在“辰月基金”公益书屋的玻璃上,晕开细细的水痕。等刚满十二岁的安安背着志愿者背包赶到时,雪已经下得绵密了,像撕碎的棉絮飘在半空,给灰瓦屋檐缀上一层薄绒似的银霜,连门前那棵老槐树的枝桠都裹了层白,风一吹,雪沫子簌簌落在肩头,凉丝丝的。
安安抬手拍掉肩上的雪,拉开书屋的木门时,“叮铃”一声铜铃轻响——这是苏清月特意挂在门楣上的,说是能提醒屋里人有客人来,也给冷清的冬天添点活气。屋里已经暖融融的,墙角的旧暖气片“嗡嗡”地吐着热气,把玻璃窗上的雪化成了蜿蜒的水痕。安安熟练地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深蓝色的志愿者制服,袖口绣着的“公益守护员”标识针脚细密,是去年他通过基金会考核时,苏清月亲手绣的。如今这标识已经被洗得有些发白,边角磨出了软绒,可安安每次穿都要把袖口捋得平平整整,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安安来啦?先喝口热粥暖暖胃。”苏清月从后厨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粥是用小米和南瓜熬的,冒着淡淡的甜香,上面还卧了个溏心蛋。她把碗放在前台的木桌上,又抽了张纸巾递给安安,“路上雪滑吧?我今早来的时候,在巷口看见王大爷差点摔着,还是林辰扶了一把。”
安安接过碗,小口喝着热粥,暖意在胃里慢慢散开,他点点头:“嗯,我看见巷口的雪被扫过了,是不是林叔叔扫的?”
“可不是嘛,”苏清月笑着擦了擦柜台,“他今早五点就起来了,说怕来借书的老人滑倒,拿着扫帚从巷口扫到书屋门口,扫完回来冻得手都红了,我让他捂了半天热水袋才缓过来。”正说着,林辰从里间的储物室走出来,手里抱着一摞新到的绘本,深蓝色的毛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块旧手表——还是苏清月刚认识他时送的,表盘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可他戴了十几年都没换。
“安安来得正好,顶层的绘本该整理了,有些被小朋友翻乱了,你帮忙归归类。”林辰把绘本放在桌上,又指了指墙角的木梯,“梯子我已经检查过了,螺丝都紧着呢,你上去的时候慢点。”
安安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碗放进后厨的水槽里,挽起袖子就去搬梯子。木梯是老物件了,梯身上有深浅不一的木纹,还留着几个小小的刻痕——那是前几年他第一次整理书架时,不小心用指甲划的,当时还怕林辰说他,没想到林辰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关系,这梯子跟着咱们这么久,也该添点新记号了。”
“安安,小心点,脚踩稳了!”苏清月站在梯子下,双手虚扶着梯身,眼睛紧紧盯着安安的脚,生怕他摔下来。安安已经爬到第三级了,手里拿着本《小熊的冬天》,他回头冲苏清月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奶奶放心,我都爬过好多次了,熟着呢!”说着,他踮起脚,把绘本插进顶层的书架里,手指拂过书脊时,特意把歪了的书都捋正。
整理到儿童绘本区时,安安特意放慢了动作。他记得上次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来借书,踮着脚够了半天都没够到《暖冬里的小刺猬》,最后还是他抱下来的。所以这次,他把《暖冬里的小刺猬》《雪地里的好朋友》这些主角温暖的故事书,都挪到了低层书架,刚好到小朋友伸手能摸到的高度。“冬天大家都喜欢读暖乎乎的故事,放在下面他们一找就能看到。”安安一边嘀咕,一边把书摆得整整齐齐,连书脊上的标签都对着同一个方向。
等他从梯子上下来时,额角已经沁出了细汗。林辰递过来一瓶温水,又帮他把外套披上:“歇会儿吧,等会儿中午喝姜枣茶,你奶奶今早特意去菜市场买的红枣,说是要给咱们煮点热的驱驱寒。”
安安接过水,靠在前台边歇着,眼睛却没闲着——他看见苏清月正蹲在书架旁,给几本封面磨损的书贴透明胶带。她的动作很轻,手指捏着胶带的一端,慢慢把破损的页角粘好,嘴里还小声念叨着:“这书啊,都是孩子们的宝贝,得好好护着。”林辰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剪刀,帮她把多余的胶带剪掉:“我来吧,你眼睛不好,老低头看容易累。”
苏清月抬头冲他笑了笑,把胶带递过去:“还是你细心,上次我粘书,把胶带剪得歪歪扭扭的,孩子们还笑我呢。”
“谁敢笑你?”林辰捏了捏她的手,她的手在冬天总是凉的,林辰便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暖着,“他们要是笑,我就不让他们借新到的绘本了。”
安安看着两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早就习惯了林叔叔和奶奶这样的相处,比如吃饭的时候,林叔叔总会把苏奶奶爱吃的菜夹到她碗里;晚上关店的时候,林叔叔会牵着苏奶奶的手走,怕她在雪地里滑倒;就连苏奶奶织毛衣时,林叔叔都会坐在旁边帮她绕毛线,两个人偶尔小声说说话,空气里都飘着暖暖的味道。
中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书屋的休息区,给木质桌椅镀上一层金边。苏清月把煮好的姜枣茶倒进保温壶里,茶水里飘着几片生姜和红枣,甜丝丝的姜香漫在空气里。林辰端着两个搪瓷杯走过来,先给安安倒了一杯,又给刚进门的一位老人倒了一杯——老人穿着件旧棉袄,头发上还沾着雪,手里拎着个布袋子,是附近山区的张大爷,每个月都会来借几本养生的书。
“大爷,喝杯茶暖暖身子。”林辰把茶杯递到张大爷手里,又帮他拍掉肩上的雪,“今天雪大,您怎么还过来了?”
张大爷捧着茶杯,哈了口气暖了暖手,笑着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想来借本《冬季养生》,顺便看看你们。”他喝了口姜枣茶,眼睛弯成了月牙,“这茶好,喝着身子里都热乎了。”说着,他看向安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又来帮忙了?上次我来借书,他帮我找了半天,还送我到村口,比我家孙子还贴心呢。”
安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耳朵尖都红了:“张爷爷,这是我应该做的。您年纪大了,雪天路滑,送您到村口我才放心。”
张大爷笑得更开心了,从布袋子里掏出个苹果,塞到安安手里:“这苹果是家里树上结的,甜着呢,你拿着吃。”安安想推辞,可张大爷硬是把苹果塞进他口袋里:“拿着吧,听话。”
等张大爷借完书,安安果然提着他的布袋子,送他到村口。雪还在下,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安安走在张大爷旁边,时不时扶他一把。到了村口的公交站,张大爷握着他的手说:“好孩子,快回去吧,别冻着了。”安安点点头,看着公交车来了,帮张大爷扶上车,才转身往书屋走。雪地里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跟着他的身影,慢慢延伸向书屋的方向。
下午两点多,书屋的铜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三个穿着校服的年轻人,他们背着双肩包,脸上带着点腼腆的笑。安安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去年受“辰月基金”资助的贫困学生,其中戴眼镜的女生叫李娟,去年她来领资助金的时候,还跟安安聊过天,说以后也要来做志愿者。
“你们来啦!”苏清月迎上去,给他们倒了姜枣茶,“路上冷不冷?我听林辰说,你们今年靠奖学金读完初中了,真厉害。”
李娟喝了口茶,不好意思地笑了:“阿姨,我们想趁着寒假来帮忙,也算是回报基金会的帮助。”
安安立刻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太好了!我们今天有好多事要做呢——新到的绘本要登记入库,还要给山区的小朋友打包新年礼物,咱们分工合作,肯定能在天黑前完成!”他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清单,纸上用铅笔写得密密麻麻,还画了几个小图标——比如登记绘本的地方画了本书,打包礼物的地方画了个礼盒。
“我提前列了清单,”安安指着清单给他们看,“李娟姐,你写字好看,负责登记绘本吧,书名、作者、册数都要写清楚;王浩哥,你力气大,帮忙把新绘本搬到登记台;刘敏姐,你会叠纸鹤,等会儿打包礼物的时候,你可以帮着装饰一下包裹。”
王浩是个高个子男生,笑着拍了拍安安的肩膀:“行,听你的!没想到你这么熟练,比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强多了。”
刘敏也点点头,看着安安的眼神里满是喜欢:“安安真是咱们的小担当,把事情安排得这么清楚。”
安安被夸得有点脸红,却还是认真地说:“林叔叔说,做事情要提前计划好,这样才不会乱。”他说着,已经把登记本和笔递给了李娟,又帮王浩搬起一摞绘本,“咱们快开始吧,争取早点弄完,不然天黑了路不好走。”
登记绘本的时候,安安也没闲着——他帮李娟把绘本一本本递过去,还时不时提醒她:“这本《雪人》的封面有点磨损,要在备注里写一下。”“这本《冬天的童话》是注音版的,要归到低年级区。”李娟一边写,一边忍不住笑:“安安,你比我还细心呢,以后肯定是个能干的人。”
等绘本登记完,就到了打包新年礼物的环节。礼物都是基金会准备的——有崭新的笔记本、彩色铅笔、故事书,还有苏清月亲手织的围巾,五颜六色的,摸起来软乎乎的。安安把礼物分到一个个纸盒子里,每个盒子里都放了一本故事书、一套文具,还有一条围巾。
打包的时候,安安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一沓彩色卡纸和一盒蜡笔。他坐在桌子旁,把卡纸对折,开始画向日葵——他画得很认真,先用黄色蜡笔涂花瓣,再用棕色蜡笔涂花盘,最后还在花瓣上画了几个小小的圆点。画完后,他在贺卡上写下“愿你冬天有暖,心里有光”,字是练过的,一笔一划很工整。
苏清月走过来,看着他手里的贺卡,笑着问:“怎么想起写贺卡了?”
安安抬头,手里还握着蜡笔:“去年冬天,我收到过志愿者姐姐的贺卡,上面画了个小老虎,还写了‘祝你新年快乐’,我开心了好几天,天天把贺卡放在书包里。”他说着,把画好的贺卡放进一个包裹里,“我也想让山区的小朋友收到贺卡时,能像我当时一样开心。”
苏清月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满是温柔:“咱们安安真是个善良的孩子,那些小朋友收到你的贺卡,肯定会很开心的。”
林辰也走过来,帮着把打包好的礼物搬到储物间:“我等会儿联系快递,让他们明天一早就来取,争取年前能送到孩子们手里。”他看着安安手里的贺卡,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你还会画画,比我画得好多了——上次我给你奶奶画生日贺卡,画的蛋糕都歪了。”
苏清月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你还好意思说,我到现在还把那贺卡放在抽屉里呢,每次看都想笑。”
安安看着两人斗嘴的样子,也跟着笑了——他觉得,这样的冬天真暖和,有姜枣茶的香味,有大家一起忙碌的身影,还有这样说说笑笑的声音,比任何暖炉都让人觉得舒服。
夕阳西下的时候,所有的礼物终于打包完毕,一共二十三个包裹,整整齐齐地堆在储物间里。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夕阳透过云层,给天空染上一层橘红色的光,落在雪地上,把雪照得亮晶晶的。
“我送你们到车站吧,”安安拿起自己的外套,“现在天快黑了,雪地里不好走。”
李娟他们推辞了半天,可安安坚持要送:“林叔叔说,送人送到家,才放心。你们第一次来,不熟悉路,我送你们去车站,顺便看看末班车有没有晚点。”
几个人拗不过他,只好让他送。雪地里的脚印一串跟着一串,安安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提醒他们:“这里有个坑,小心点。”“前面的路灯坏了,咱们走慢些。”到了车站,末班车刚好过来,李娟上车前,摸了摸安安的头:“谢谢你啊安安,下次我们还来帮忙。”
安安挥挥手:“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等公交车开走,安安才转身往书屋走。路上的行人很少,只有几个回家的人,脚步匆匆。他走着走着,突然听见路边有小声的哭声,低头一看,发现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蹲在路边,双手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
安安赶紧走过去,蹲下来轻声问:“小朋友,你怎么了?是不是找不到妈妈了?”
小女孩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珠,眼睛红红的:“我……我跟妈妈走散了,妈妈说在书店门口等我,可我回来的时候,妈妈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