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风裹着山野间野樱与新草的清香，绕过盘山公路的弯道，轻轻撞进山区幼儿园褪色的铁栅栏里。铁门上挂着的彩色风车转得正欢，把细碎的光影洒在刚铺好的水泥院坝上。刚满四岁的安安穿着件明黄色连帽外套，帽子上的小绒球随着他的脚步一颠一颠，像颗揣了糖的小太阳，攥着林悦的食指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他另一只手紧紧抱着个蓝白格子布袋子，袋口露出半截折纸向日葵的黄色花瓣，那是前一晚他和妈妈苏清月一起折的——苏清月负责叠花瓣，安安就趴在旁边，用蜡笔在每片花瓣上画歪歪扭扭的小笑脸，有眯着眼的，有吐舌头的，最后还非要在花盘中央按上颗自己攒的水果糖，说“这样小朋友吃着糖，看太阳就更甜了”。
“安安慢点儿，院坝边有小石子，别摔着。”苏清月跟在后面，手里拎着给孩子们带的水彩笔，目光落在儿子摇晃的小身影上，嘴角藏不住笑意。她今天穿了件浅青色针织衫，领口别着枚小小的珍珠胸针，是去年安安在手工课上用黏土捏的，虽然边缘早有些磨损，她却总爱戴着。刚跨过幼儿园门槛，三个穿着花衣裳的孩子就从滑梯后面跑了出来，为首的红衣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辫梢系着红色的绸带，正是去年和安安一起在稻田里画稻草人的小满。小满一把拉住安安的手腕，掌心带着刚玩过泥土的温度，声音脆生生的：“安安！你怎么才来呀？我上周就跟老师说，等你来了要给你看我新画的稻草人，这次我给它画了草帽，还画了只小鸟站在它肩膀上！”安安被她拉得晃了晃，赶紧把布袋子举到胸前，眼睛亮晶晶的：“小满你看，我给你和小朋友带了向日葵，里面还有糖，吃了会开心的。”说着就想把袋子打开，林悦连忙按住他的手：“先别急呀，等会儿大家坐在一起分，好不好？”安安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味的硬糖塞给小满：“这个先给你，我妈妈说橘子味的糖会让人想起橘子树，你们这里有橘子树吗？”
上午的活动是“爱心绘本角”整理，林辰和几个志愿者早早把新采购的绘本搬来了，堆在教室角落的纸箱里，封面上印着鲜艳的卡通图案，有《爷爷一定有办法》《猜猜我有多爱你》，还有好几本关于自然的科普绘本。林辰穿着件深蓝色的冲锋衣，袖子卷到小臂，正弯腰把纸箱搬到书架旁，额角渗了点薄汗。他妻子周薇从车上拎来几瓶矿泉水，拧开一瓶递到他手边：“歇会儿再搬吧，看你这汗，别等会儿又头疼。”林辰接过水喝了两口，伸手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声音带着点笑意：“没事，早点弄完，孩子们就能早点看书了。你上次说想买的那本育儿书，我给你放车上了，等回去路上你看看。”周薇脸颊微红，轻轻推了他一下：“跟你说正事呢，你倒记着这个。”
林念和女友晓冉负责给绘本分类，晓冉蹲在地上，把绘本按“故事类”“科普类”“手工类”分成三摞，林念就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用软布擦去书架上的灰尘。晓冉拿起本《小熊的公益日记》，封面上的小熊背着个红色的小书包，正给小松鼠递坚果，她笑着对林念说：“你看这小熊，跟安安好像啊，都爱给别人送东西。”林念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安安身上，嘴角弯了弯：“他从小就心软，上次在超市看见卖流浪猫救助站的日历，非要让清月阿姨买，说要帮小猫买猫粮。”晓冉把绘本放进“故事类”的摞子里，又拿起一本《小鼹鼠的春天》：“那也是随了你们家的性子，你和林辰哥不也总往山区跑嘛。”林念没说话，只是伸手帮她把散落在脸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脸颊，两人对视一眼，都悄悄红了脸。
安安原本跟在小满身后看她画稻草人，见大家都在忙，也跑过来凑热闹，非要帮着摆绘本。他踮着脚尖，小手抓着本《小熊的公益日记》，想把它放到书架最高层——那是昨天林辰跟他说的，“最上面的格子要放最特别的书，给最勇敢的小朋友看”。可他个子太矮，胳膊伸得笔直，书还是够不到书架顶层，小脸憋得通红，鼻尖都冒了汗。旁边穿灰色外套的小男孩叫石头，比安安大半岁，看到这一幕，立刻跑过来，踮起脚接过安安手里的书：“我来帮你！我爸爸说我是家里的小男子汉，能举很高的东西。”石头双手捧着书，胳膊使劲往上举，安安也凑过去，用小手托着书的底部往上推，两人一起使劲，“啪嗒”一声，书终于稳稳地放进了格子里。石头转过头冲安安笑，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大门牙，安安也咧开嘴笑，伸手拉住了石头的手，两人的小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都热乎乎的。
苏清月坐在教室门口的长凳上，看着孩子们忙碌的身影，手里捧着杯刚泡好的菊花茶。小花是幼儿园的老师，二十出头的姑娘，扎着马尾辫，手里端着个搪瓷杯，里面是刚煮好的红糖姜茶，递到苏清月面前：“苏阿姨，您喝这个吧，山里早上凉，菊花茶偏凉，姜茶暖身子。”苏清月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暖暖的：“谢谢你啊小花，总这么细心。”小花在她旁边坐下，目光落在安安身上——安安正拿着本《小鸭子的旅行》，蹲在地上给两个比他小的孩子讲故事，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另一个小男孩还穿着开裆裤，听得眼睛都不眨。安安讲得很认真，虽然有些情节记不清了，就凭着自己的理解往下编：“小鸭子走到河边，看见有个小朋友坐在石头上哭，因为他没有画笔，不能画画。然后小熊就来了，它从书包里拿出好多画笔，都是彩色的，有红色、蓝色、绿色……”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把“红色”说得特别重，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两个小孩子听得入了迷，等安安说到“小熊帮小朋友画了只大恐龙，小朋友就不哭了”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女孩还伸手摸了摸安安的头发。
“您看安安和孩子们多亲，就像一家人一样。”小花喝了口姜茶，声音轻轻的，“去年他来的时候还有点害羞，躲在您身后不敢说话，现在都敢给小朋友讲故事了。”苏清月点点头，目光落在安安认真的小脸上，心里满是柔软。她想起安安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因为怕生，紧紧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还是小满递给他一颗野山楂，他才慢慢松开手。现在的安安，已经能主动跟孩子们分享玩具，还会学着照顾比他小的孩子，这份成长，比任何礼物都让她开心。
中午吃饭在幼儿园的食堂，是间不大的屋子，摆着四张长方形的木桌，桌子上铺着红色的塑料桌布。村民们早就把饭菜送来了，用的都是大搪瓷盆——一盆春笋炒肉，春笋是早上刚挖的，嫩得能掐出水来，肉片炒得油亮；一盆红薯粥，熬得黏糊糊的，飘着红薯的甜香；还有一盆蒸蛋羹，是苏清月特意让食堂阿姨做的，因为安安爱吃，也想着给孩子们补补营养。孩子们围着桌子坐好，老师给每个孩子盛了粥，又夹了些春笋炒肉。安安坐在小满和石头中间，手里拿着个小小的不锈钢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羹。吃了两口，他瞥见旁边的小女孩玲玲只喝粥，碗里的肉和蛋羹都没动，就停下勺子，歪着头问：“玲玲，你怎么不吃蛋羹呀？这个很好吃的，我妈妈说吃了蛋羹会长高高。”玲玲低着头，小手攥着勺子，声音小小的：“我想带回家给弟弟吃，弟弟还没吃过蛋羹。”安安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碗里的蛋羹往玲玲碗里拨了一大半，黄色的蛋羹滑进玲玲碗里，还冒着热气。“给你，我分你一半，这样你和弟弟都能吃了。”安安说着，又夹了块肉放进玲玲碗里，“这个肉也好吃，你也吃。”玲玲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含着眼泪，小声说了句“谢谢安安”，然后低头慢慢吃了起来，嘴角还沾了点蛋羹。
林念坐在对面，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轻轻碰了碰苏清月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欣慰：“妈，你看安安，现在越来越懂分享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护着自己的糖不让别人碰呢。”苏清月笑了笑，给安安夹了块春笋：“他呀，随他爸爸，心软。上次在公园里看见个小朋友哭，非要把自己的玩具车送人家，拦都拦不住。”正说着，安安突然抬起头，把自己碗里剩下的小半块蛋羹递到苏清月嘴边：“妈妈，你吃，这个给你。”苏清月心里一暖，张嘴咬了一小口，蛋羹的鲜香在嘴里散开，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
下午的“梦想信箱”活动在院坝里举行，志愿者们用木板钉了个红色的信箱，上面画着五颜六色的气球，还写着“梦想会飞哦”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孩子们围在信箱旁边，手里拿着彩纸和蜡笔，有的在写字，有的在画画。安安不会写字，就拉着林悦的手，让她蹲下来，自己趴在她腿上，用蜡笔在纸上画了起来。他先画了个大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然后在书架旁边画了几个小小的人影，是他和小满、石头他们，最后在纸的右上角画了个大大的爱心，爱心里面还写了个“安”字——那是苏清月教他写的自己的名字，虽然笔画歪得厉害，却看得出来很认真。
“姑姑，这样小朋友就能看很多书了吗？”安安举着画纸，仰着头问林悦。林悦帮他擦掉脸上沾的蜡笔灰，笑着说：“当然啦，安安的心愿这么棒，基金会的叔叔阿姨一定会帮你实现的。”安安点点头，又拉着苏清月的手，让她抱自己起来：“奶奶，我要自己把心愿卡投进去。”苏清月蹲下身，让安安趴在自己怀里，扶着他的胳膊，帮他把画纸投进信箱。“咚”的一声轻响，画纸落进了信箱里，安安看着信箱，小手合十，小声说：“希望小朋友们快点看到书，就像我看到《小熊的公益日记》一样开心。”苏清月摸了摸他的头，指尖划过他柔软的头发，心里满是感动。
活动结束的时候，夕阳已经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把远处的山尖都镀上了层金边。志愿者们收拾东西准备返程，孩子们却不肯走，围着车子叽叽喳喳地转。小满跑回家，拿来个用稻草编的小兔子，兔子的耳朵上系着根红绳，塞到安安手里：“安安，这个给你，我奶奶教我编的，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石头也从口袋里掏出张画，上面画着两个小男孩手拉手，旁边写着“安安和石头”，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安安，这是我画的，你下次来，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好不好？”还有个小女孩跑过来，把一朵刚摘的野蔷薇递给他，花瓣上还带着露珠：“安安，这个花好看，给你。”
安安把稻草兔抱在怀里，手里拿着画和野蔷薇，趴在车窗上，使劲向孩子们挥手：“小满、石头，我下次还来！我会给你们带新的绘本，还会折更多的向日葵！”孩子们也挥着手，跟着车子跑了几步，直到车子拐过弯道，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安安才恋恋不舍地坐回座位上。
车子驶在下山的路上，窗外的春色渐渐模糊，路边的野樱树向后退去，把粉色的花瓣洒在车窗上。安安靠在林念怀里，抱着稻草兔，眼睛慢慢闭上，小手里还攥着那张画，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他玩了一天，早就累了。林念轻轻帮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好，生怕他着凉。苏清月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轻声说：“你看安安，现在已经是个合格的小小公益使者了。”
林辰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熟睡的安安，语气里满是欣慰：“这就是传承啊。咱们以前总想着，能多给孩子们带点东西，多帮他们做点事，现在才发现，把爱播撒到他们心里，比什么都重要。你看安安，他现在知道分享，知道关心别人，等他长大了，肯定会把这份爱传递给更多人。”
苏清月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星空上。春天的星星格外亮，像是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她想起今天安安给玲玲分蛋羹时的样子，想起他投心愿卡时认真的表情，想起孩子们围着车子挥手时的笑脸，心里暖暖的。这个春日里，安安的小小身影，不仅给山区的孩子们带来了快乐，更续写了公益的温暖篇章。她知道，未来的路上，这个穿着明黄色外套的小小使者，会带着这份初心，继续走下去，让爱与善意，像春日的暖阳一样，照亮更多孩子的梦想。车子继续在山路上行驶，载着满车的温暖，驶向远方的灯火。
车子刚驶进市区，苏清月就轻轻拍了拍林念的胳膊：“把安安抱到后排躺着吧，别让他窝在怀里睡僵了。”林念小心地托着安安的背，慢慢把他挪到后排座椅上，又从后备箱拿了条小毯子，盖在他身上——毯子上印着安安最爱的恐龙图案，是去年他生日时林辰夫妇送的。安安在梦里咂了咂嘴，小手还紧紧攥着那张画，画纸边缘被他的指尖揉出了浅浅的褶皱，却没舍得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