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响。
极其轻微,却如同重锤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上。
声音来自屋外,那辆静默的黑色马车。
只见车厢侧面,那厚重的、密不透风的黑色帘幕,被一只从内伸出的手,微微撩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保养得极好,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玉质的冷白色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一种一丝不苟的洁净感。这只手,稳定,有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随着帘幕被撩开一道缝隙,一道目光,无声无息地投射进来。
那目光冰冷,深邃,如同寒潭古井,没有丝毫波澜。它穿透了破败木门的缝隙,无视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和扭曲的光影,精准地、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过屋内的一切。
扫过因力竭瘫倒、气若游丝的青黛。
扫过角落里抖如筛糠、惊恐万状的老妇人。
扫过阮桀那燃烧着金红火焰、散发着混乱暴戾气息的身影。
最后,那冰冷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落在了土炕上,被阮桀死死护在身后、昏迷不醒的玉树身上。在那颈后被青光勉强压制、依旧在皮肤下蠕动挣扎的青黑色印记上,停留了一瞬。
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阮桀感到一种被剥光审视的冰冷寒意,仿佛自己所有的愤怒、挣扎、痛苦,在那目光下都显得如此幼稚可笑。
随即,那只冷白的手,手指轻轻一弹。
一枚小巧的东西,从帘幕缝隙中飞出,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穿过门板下方一道不起眼的缝隙,“啪嗒”一声,落在了屋内冰冷污秽的地面上。
做完这一切,那只手从容地收回。厚重的黑色帘幕重新落下,严丝合缝,隔绝了内外。
哒…哒…哒…
沉稳而有节奏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车轮碾过泥泞,发出轻微的声响。那辆散发着沉重威压的黑色马车,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启动,调转方向,沿着狭窄肮脏的巷道,不疾不徐地驶离。沉重的阴影随之移动,如同退潮般,缓缓从这间破败的窝棚上剥离。
屋外令人窒息的死寂也随之松动。远处,隐约又传来了贫民窟里压抑的、仿佛劫后余生般的细微声响。
破屋内的三人,却依旧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阮桀周身狂暴的气息缓缓收敛,身后的光翼虚影因力量透支而彻底消散,只留下深深的疲惫和体内力量冲突带来的阵阵剧痛。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枚从门缝滑入的东西。
青黛瘫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目光也投向地面。
老妇人停止了颤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
昏暗的油灯光线下,那枚静静躺在地上的东西,终于显露出它的真容。
那是一枚约两寸长、一指宽的玉片。玉质温润细腻,即使在污秽的地面上,也散发着内敛的光泽。玉片被打磨得极其光滑规整,边缘圆润。在玉片的中央,用极其精湛的篆刻刀法,阴刻着两个古朴而遒劲的篆字:
“不韦”。
字迹清晰,笔锋如刀,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势与冰冷。
一枚玉质的名刺。
来自那位权倾赵国、富可敌国、将“奇货可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贾——吕不韦。
名刺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冰冷的邀请,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入口。它带来的压力,甚至比刚才那辆无声的马车更加沉重,因为它代表着一种超越武力的、更加复杂而危险的规则与算计。
阮桀缓缓弯下腰,强忍着身体撕裂般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伸出沾满污泥和血渍的手,捡起了那枚冰冷的玉质名刺。
指尖触及玉片的瞬间,一股冰凉滑腻的触感传来,仿佛握住了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名刺上“不韦”二字,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