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覆盖了这片被力量风暴蹂躏过的地下空间。破碎的岩石散落一地,凝固的熔岩光泽与冰冷的湿气交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硫磺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铁血与悲怆混杂的苍凉气息。穹顶渗入的微弱天光在弥漫的尘埃中艰难地投射下扭曲的光柱,照亮了祭坛中心那个跪伏在地、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身影。
阮桀。
他保持着双膝跪地、头颅深埋、双臂死死支撑着地面的姿态。全身覆盖的琉璃状硬壳已彻底崩碎剥落,露出下方一具如同被反复锻打、熔铸后新生的身躯。皮肤呈现出一种暗沉内敛、如同深埋地脉的玄铁色泽,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岩浆冷却后形成的嶙峋褶皱与深邃裂痕。裂痕深处,不再是流淌的熔岩,而是极其微弱、如同沉睡星核般的暗金光芒在缓缓流转,每一次搏动都引动周围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的头颅低垂,沾满血污、泥垢与焦黑碎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挡了面容。唯有那双紧握着一柄狰狞战戟的双手,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
那是裂穹战戟!
戟身粗壮如儿臂,通体流转着暗沉如墨却又内蕴金芒的奇异光泽,仿佛将沉淀千年的战血与不灭的意志熔铸为一体。戟头是狰狞霸道的“卜”字形,两侧月牙刃薄如蝉翼,闪烁着切割灵魂的冰冷寒芒,中央的主戟尖如同毒龙探首,凝聚着一点仿佛能洞穿时空的锐利金芒。戟杆之上,“裂穹”两个古老的秦篆大字,如同用熔化的星辰与战魂浇铸而成,每一笔每一划都流淌着永不熄灭的铁血战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此刻,这柄刚刚浴火重生的凶兵,正被阮桀那双同样布满嶙峋褶皱与暗金裂痕的手死死攥住。戟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嗡鸣,如同沉眠的凶兽在低吼,与阮桀体内那缓慢搏动的新生力量产生着奇异的共鸣。
时间仿佛凝固。唯有尘埃在微弱的光柱中无声飘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呃…”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破败风箱艰难启动的喘息,从阮桀低垂的头颅下传来。覆盖着血污与泥垢的脊背,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起伏了一下。
意识如同沉入无尽冰海最深处的碎片,正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从绝对的死寂与冰冷中挣扎着上浮。无边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啃噬着每一寸新生又残破的神经,但比剧痛更清晰、更沉重的,是脑海中那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灵魂的海量信息洪流!
《九狱裂穹戟》!
蒙恬毕生征战、血火淬炼的无上战技精髓!从最基础的握戟、运劲、步伐,到沙场搏杀的凶悍杀招——“凿山”、“断流”、“裂云”、“碎岳”、“破军”、“焚城”、“葬海”、“陨星”、“裂穹”!每一招的名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复苏的意识之上!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铁马冰河,金戈碰撞,血肉横飞,尸山血海。蒙恬那如山岳般的身影在万军丛中纵横睥睨,裂穹戟每一次挥动都带起腥风血雨,撕裂苍穹!那种一往无前、有我无敌的铁血杀伐意志,那种引动天地煞气、化作战场主宰的恐怖戟意,如同狂暴的熔岩,在阮桀的意识深处奔涌、咆哮、强行烙印!
剧痛!灵魂被强行撕裂又粗暴缝合的剧痛!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脑髓中搅动!阮桀布满血污、被凌乱发丝遮挡的脸庞剧烈扭曲,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沉呜咽。紧握裂穹戟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嶙峋的皮肤下暗金光芒疯狂流转,仿佛要将戟杆捏碎!
但他没有停下!不能停下!蒙恬以残魂为薪,为他重铸战戟,传承战技!玉树还在冰冷的石像中沉寂!他必须承受!必须消化!
“嗬…嗬…” 沉重的喘息带着滚烫的血沫,从几乎碳化的喉咙里挤出。他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污、泥垢与焦黑碎屑的脸上,五官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狰狞。但那双眼睛!那不再是纯粹的熔金怒焰!瞳孔深处,赤金的狂暴与不屈被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凝固战血般的暗金所取代!这暗金并非死寂,而是蕴含着比之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也更加恐怖的毁灭性力量!如同深埋地心的熔岩核心,平静之下是焚灭万物的炽热!而在暗金的底色之上,无数细小的、如同战场杀伐轨迹般的血色纹路在瞳孔深处疯狂交织、明灭,映照着脑海中那奔涌不息的战场画面与戟法奥义!
这是力量蜕变后的烙印!是蒙恬铁血意志与阮桀自身不屈怒焰强行融合的证明!
他的目光,如同受伤孤狼的凝视,瞬间穿透弥漫的尘埃,死死锁定在祭坛边缘——
那尊冰冷的灰白石雕。
玉树。
她就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岩石上,保持着最后坠落时的姿态。肌肤彻底化为毫无生机的灰白,如同最劣质的石膏,失去了所有冰雪般的剔透光泽。长发如同枯萎的石丝,散落在冰冷的石面上。眉心那点曾经闪烁的冰蓝印记,只留下一个细微的孔洞,如同通往死亡深渊的入口。颈后,那被玄鸟冰魄之力强行封印的诅咒疤痕,在灰白的石质下,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透着一丝顽强蠕动的不祥黑气。
死寂。绝对的死寂。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波动,只有冰冷的石头触感。
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巨浪,狠狠拍打在阮桀刚刚复苏的心神之上!远比身体的剧痛更加酷烈!蒙山石化前的托付眼神,玉树燃烧本源时决绝的神念低语,她挡在他身前时冰蓝色的裙裾,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破碎!
“玉…树…” 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滚烫的血沫,从他干裂的嘴唇中艰难挤出。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刮擦着喉咙。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布满嶙峋褶皱与暗金裂痕的双腿爆发出新生的力量,肌肉贲张,骨骼发出沉闷的轰鸣!但体内那刚刚融合、尚未完全掌控的磅礴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左冲右突!一步踏出,脚下坚硬的岩石应声炸裂!巨大的力量失控,让他身形猛地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栽倒!
“呃!” 他闷哼一声,布满血丝的暗金瞳孔中闪过一丝痛楚与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残破的躯壳内奔涌!虽然狂暴难驯,但这股力量远超他之前的地火之种!蕴含着蒙恬铁血的煞气与无上战意!
他强行稳住身形,如同蹒跚学步的幼兽,却又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凶悍气息。一步,一步,极其沉重地走向祭坛边缘那尊冰冷的石雕。每一步落下,都在龟裂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带着熔岩灼热气息的脚印。
终于,他走到了石雕旁。
他缓缓地、如同朝圣般单膝跪地。布满嶙峋褶皱与暗金裂痕的左手,极其艰难地抬起,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轻抚向玉树那灰白冰冷的石质脸颊。
触感冰冷!坚硬!死寂!如同触摸万载玄冰深处的顽石,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柔软,只有吞噬一切生机的寒意顺着指尖疯狂侵蚀!
这触感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阮桀的心脏!巨大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刚刚因力量而生出的一丝微弱希冀,被这冰冷的现实无情碾碎!他以为接受了传承,获得了力量就能看到转机,可是…
“不…不…” 嘶哑破碎的音节带着滚烫的泪混合着血水,从他扭曲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石面上,瞬间凝固成暗红的冰珠。他布满血丝的暗金瞳孔死死盯着这张灰白死寂的石质脸庞,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然而,就在这悲恸欲绝、绝望几乎再次将他吞没的瞬间——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