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凝重的神色。她收回手,一言不发,佝偻着身体,颤巍巍地走向墙角那堆草药。她动作熟练地从中挑拣出几根干枯发黑的草根、一块带着泥土腥气的块茎、还有几片边缘蜷曲的枯叶。她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将这些草药胡乱塞进去,又从墙角一个破瓦罐里舀出一点浑浊的冷水倒入碗中。然后,她走到那豆大的油灯前,小心翼翼地将陶碗放在微弱的火焰上方烘烤。
刺鼻的、带着苦涩焦糊味的草药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老妇人耐心地等待着,浑浊的眼睛时不时瞥向门缝外,警惕着追兵的动静。昏黄的灯光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如同古墓中爬出的俑人。
终于,碗中的水开始冒起细微的气泡,浑浊的药汁散发出更浓烈的味道。老妇人熄了灯下的火,用一根小木棍在碗里搅动着,让药汁凉下来。她端起陶碗,回到土炕边。
阮桀紧张地看着她。只见老妇人用一只粗糙的木勺,舀起一点温热的、浑浊不堪的药汁。她没有直接去喂玉树——玉树牙关紧闭,根本无法吞咽。她伸出枯槁的手指,沾了一点药汁,然后,极其小心地、试图涂抹在玉树毫无血色的嘴唇上,希望药力能通过唇部皮肤缓慢渗透。
就在这时!
就在老妇人沾着药汁的手指,无意间拂过玉树颈后散乱的发丝下方,靠近衣领边缘的一小块皮肤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阴寒的诡异波动,骤然从那个位置逸散出来!
老妇人枯槁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中,猛地一缩!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她手中的陶碗差点脱手摔落!
阮桀的心也猛地一揪!他立刻凑上前,顺着老妇人惊骇的目光望去。
在玉树颈后发根之下,被衣领边缘半遮掩的地方,昏暗的灯光下,赫然浮现出一小片极其诡异的印记!
那并非刺青,更像是皮肤下淤积的某种阴冷能量形成的图案!颜色是一种不祥的、仿佛沉淀了千年怨气的青黑色!纹路扭曲盘绕,如同无数条细小的、冰冷的毒蛇纠缠在一起,又像是一枚被强行烙印下的、残缺的古老符文!印记的边缘,还散发着极其淡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雾气,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颤栗的阴冷和不详!
这印记…阮桀从未见过!在昆仑墟、在瑶池,玉树身上从未有过这种东西!这阴冷诡异的气息,与玉树本身清冷纯净的玄鸟血脉之力格格不入,充满了暴戾的封印和侵蚀意味!
是时空乱流造成的?还是…在她坠落到邯郸、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遭遇了什么?!
“呃…阴…阴煞…封…” 老妇人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个模糊不清、充满恐惧的音节,端着药碗的手抖得如同筛糠,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诡异的印记,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诅咒。她猛地后退一步,如同躲避毒蛇,连带着看向阮桀和青黛的眼神,也瞬间充满了更深的忌惮和恐惧。
就在这时——
屋外,原本还在附近挨家挨户粗暴搜查、喝骂不断的追兵脚步声和呼喝声,突然间诡异地消失了!
不是远去,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了喉咙,瞬间归于一片死寂!
连贫民窟里原本压抑的哭泣和咳嗽声,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冻结了。
一种无形的、沉重到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破败的窝棚,渗透过门板的缝隙,充斥了狭小黑暗的屋子。
老妇人惊恐地望向门缝,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阮桀猛地抬头,玄鸟血脉对危机的本能感知瞬间绷紧到极致!他下意识地侧身,将昏迷的玉树护在身后,黯淡的金红光翼虚影再次在身后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光焰不安地跳动。
青黛也挣扎着抬起头,虚弱的脸庞上布满惊疑。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
哒…哒…哒…
一阵极其规律、沉稳,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清晰地敲打在贫民窟泥泞肮脏的地面上。这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与这片绝望之地格格不入。
马蹄声最终在阮桀他们藏身的这间破屋门外,停了下来。
紧接着,是车轮碾过泥泞的轻微声响。
阮桀的目光死死钉在门缝上。透过那狭窄的缝隙,借着外面不知何时升起的、清冷黯淡的月光,他清晰地看到——
一辆马车。
车身通体漆黑,即使在昏暗中,也透出一种深沉内敛的光泽,绝非寻常木料。车厢比寻常马车宽大许多,线条方正而冷硬,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车窗紧闭,挂着厚重的黑色帘幕,密不透风。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车厢侧门下方,一个巴掌大小的区域,用某种暗金色的涂料,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古朴的篆体字:
“吕”。
与玉树颈项旁那块粗糙木牌上的字,一模一样!
拉车的是两匹极其神骏的高头大马,毛色油亮,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看得出是上等良驹。马匹安静地站着,喷吐着白气,姿态驯服而沉静。驾车的是一个穿着深青色短袍、头戴同色小帽的男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其坐姿笔挺如松,握着缰绳的手稳定有力。
马车就那样静静地停在狭窄肮脏的巷道中央,如同一个突兀闯入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冰冷符号。周围的破败和污秽,仿佛都成了它沉默威严的背景板。
没有士卒上前盘问,没有喝骂。只有一片被这辆黑色马车带来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死寂。
车厢厚重的黑色帘幕纹丝不动。里面的人,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正隔着帘幕,无声地“注视”着眼前这间摇摇欲坠的破败小屋。
一股无形的、带着审视与掌控意味的压力,如同冰冷的蛛网,悄然笼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