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穴之内，水滴落入洼中的清响规律而单调，如同为这暗夜密谈打着节拍。月光从顶隙漏下，在潮湿的地面投下一方清冷的银斑，恰好将围坐的四人笼在其间，映照出各自迥异的神情。
阿季蜷腿坐在干草上，脏污的小脸在述说时显得异常专注，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忽闪，像极了受惊后强自镇定的小兽。他言语虽带着浓重乡音且时有颠簸，但对骊山周边地形、营垒分布、乃至某些官吏巡哨的规律，竟描述得颇为细致，显是常年在此挣扎求生磨砺出的本能。
“北面是主陵宫室区，有重兵守着，还有那些‘神仙’住的观台，等闲人根本靠不近。东面是石料场和刑徒大营，人最多，也最乱，监工的皮鞭子响得跟下雨似的。西面是窑厂和匠作区，烟火气重。南面就是我们这边，山势陡，林子密，除了几处哨卡，平日里人少，但也有些不太平的东西。” 阿季说着，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声音压低，“黑叔说，南边老林子里，以前就有古墓，地动之后，更是时常有黑影晃荡，还有…还有哭声……”
玉树静静听着，心中波澜暗涌。这骊山，看似被帝国的力量严密掌控，实则暗藏无数缝隙与阴影。始皇倾举国之力营造身后之所，将这龙脉之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吞噬着无数生命，也滋养着不为人知的魑魅魍魉。
阮桀的目光则始终沉静，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脑海中已根据阿季的叙述，勾勒出一幅立体的骊山形势图。何处是壁垒森严的禁区，何处是鱼龙混杂的灰色地带，何处是力量薄弱的缝隙，一目了然。他更关注的，是阿季口中那些零散的、关于“方士”和“阴煞之气”的信息。
“那些方士，平日如何行事？除了地动后，他们可还有其他异动？” 阮桀问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
阿季皱着小眉头努力回想：“他们很少露面，出入都有兵士护送，排场大得很。不过我前两个月给观台送菜时，好像听里面的人嘀咕，说什么‘星力不稳’、‘需引地脉弥补’，还有一次，半夜我偷听到两个换岗的兵士说，有方士在陵寝深处布什么‘大阵’，需要…需要活人生气做引子……” 他说到这里，脸上血色褪尽，显然被这话吓得不轻。
星力不稳？引地脉弥补？活人生气做引？
阮桀与玉树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这些词汇，绝非寻常方士炼丹求仙所能及，倒更像是某种借助星辰地脉之力的邪异阵法！联想到星核崩毁可能对地脉造成的冲击，以及那逸散的“蚀骨阴煞”难道这些方士，并非单纯招摇撞骗，而是在进行某种危险的、与星辰地脉相关的仪式或实验？而那“活人生气”，恐怕就是指利用活人，甚至是刑徒，作为能量来源或祭品！
一股寒意顺着玉树的脊椎爬升。若真如此，这骊山帝陵之下，恐怕正在进行着一场比劳役酷刑更加黑暗、更加骇人听闻的勾当！
“阿季，” 阮桀沉吟片刻，再次开口，目光锐利如刀，“你可知，除了你黑叔，还有多少刑徒或役夫，接触过那黑气后病倒或失踪？”
阿季身子一颤，低声道：“很多，地动后那几天，抬出来好多都没气儿了。还有些只是轻伤，也被单独带走了，说是去‘医治’，可…可再没见回来。”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恩人，你们…你们能对付那些妖魔一样的方士吗？”
阮桀没有直接回答，他看向地上呼吸虽弱却已平稳的黑叔，又看了看眼中充满希冀与恐惧的阿季，心中已有了决断。他们需要信息，需要立足之地，也需要盟友，哪怕是像阿季这样弱小的盟友。
“阿季，想活下去，想让你黑叔活下去，光躲在这里是不够的。” 阮桀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关于那些方士，关于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而你，是唯一能自由穿梭在这片山林，又能接触到底层刑徒役夫的人。”
阿季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阮桀的意思，小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我…我不敢，他们会杀了我的……”
“不会让你去送死。” 玉树柔声接口，她看着这孩子，仿佛看到了昔日秦宫中那些在权力倾轧下瑟瑟发抖的宫人，“我们会在暗中护着你。你只需要留心观察，把听到的、看到的，觉得不寻常的事情，告诉我们。比如，哪些地方方士去得勤，哪些人被带走了，营地里有什么奇怪的传言就像你刚才告诉我们的一样。”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一直贴身收藏的、仅剩小半块的暗红色血髓晶。虽然能量消耗大半，但其本身材质非凡，在月光下依旧流转着一层温润的暗红光泽，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能量波动。她将晶石塞到阿季手中：“这个你拿着，贴身放好。若遇到危险，或者有紧急消息，用力捏碎它，我们就能感知到，会尽快赶来。”
阿季握着那温润的晶石，感受着其中奇异的力量，又看了看阮桀那深邃却令人心安的眼神，以及玉树温柔中带着鼓励的目光，心中的恐惧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他用力点了点头，将晶石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
“我……我知道了。” 他声音依旧有些发颤，却多了一丝坚定，“我会留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