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寅来访后的几日,林府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低气压。
林怀远愈发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对着那份“留美章程”和《坤舆万国全图》发呆,时而叹息,时而踱步。
府中的下人都察觉到老爷心事重重,行事愈发小心翼翼。
陈氏也感受到了丈夫不同寻常的情绪,几次试探着询问,都被林怀远含糊地搪塞过去。
但她从儿子日益明亮坚定的眼神中,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心中的忧虑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这一日晚膳后,林怀远罕见地没有立刻回书房,而是将林承志叫到了自己的内室。
这是林怀远日常起居之所,陈设简单而雅致,不似书房那般正式,更多了几分私密性。
烛光摇曳,映照着父子二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志儿,”林怀远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徐大人带来的那份章程,你……都看过了?”
“回父亲,儿子仔细看过了。”林承志恭敬地回答,心中已然明了,摊牌的时刻到了。
“那你……当真想去?”林怀远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儿子,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林承志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父亲,儿子想去!无比确定!”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儿子如此毫不犹豫的回答,林怀远的心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试图做最后的挽留,语气中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志儿,你还小,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险恶!
万里重洋,风波难测!
异国他乡,言语不通,举目无亲!
那些洋人,看似文明,实则……实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可知前几批留美幼童,有多少人水土不服,病倒异乡?
又有多少人受尽歧视,孤苦无依?
为父……为父实在不忍心让你去受那份罪!”
林怀远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流露出深沉的痛苦与不舍:“留在国内,纵然时局艰难,但为父总能护你周全!
你天资聪颖,即便不习八股,专心实业,将来继承家业,亦能保一生富贵安稳。
何必……何必非要走那条荆棘丛生、吉凶未卜之路?”
这是林怀远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如此直白地展露内心的脆弱与挣扎。
他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古板,他看到了西方的强大,也认同学习的必要。
但这一切,与让年幼的儿子独自去面对未知的恐怖相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林承志看着父亲眼角隐隐的泪光,心中亦是酸楚难当。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父亲叩了一个头,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父亲!”林承志的声音带着童音,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重。
“父亲的担忧,儿子的都知道!
儿子也知道,留在国内,依仗父亲庇护,确可安稳度日。
但是父亲,您可曾想过,如今的‘安稳’,还能持续多久?”
林承志语气激动起来:“‘安澜号’之辱,犹在眼前!
上海街头洋人巡捕之横,刻骨铭心!
这已非一家一户之得失,而是我整个华夏民族之危局!
父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