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深处,紧邻研究室,新建了一座两层小楼,作为技术图书馆和工程师沙龙。
这是林承志坚持要建的,他认为思想的碰撞和知识的共享是创新的源泉。
一楼是宽敞的阅览室,高大的书架摆满了中外文的技术书籍、期刊和图纸。
其中不少是林承志花重金从欧美购回或通过特殊渠道复制的。
二楼则是几间安静的讨论室和一间配备了黑板、绘图仪的小型讲堂。
此刻,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阅览室光滑的木地板上,映出一片温暖的金色。
室内飘散着淡淡的油墨味和咖啡香,林承志特意从美国订购了咖啡豆和冲泡设备,这在当时的中国极为罕见。
长条形的阅览桌前,坐了七八个人。
他们年龄不一,穿着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
眼中闪烁着对知识和技术的渴求,以及一种在官场和传统社会中难以见到的、专注于实学的神采。
坐在主位的是林承志,穿着简单的灰色中山装,目光温和地扫视着在座的众人。
这些人是过去一个月里,通过各种渠道,秘密招募或吸引来的第一批国内技术人才。
招募过程充满了风险,因为其中不少人都有“官身”或功名,放弃原有的道路投身“实业”,需要极大的勇气。
坐在林承志左手边第一位,是个年近四旬、面容清瘦、戴着厚厚玻璃眼镜的男子,名叫华蘅芳。
他原是江南制造局的算学教习,精通数学、天文、机械,曾参与翻译《代数学》、《微积溯源》等西方着作,是当时中国顶尖的数学家之一。
但因性格耿直,不善钻营,在制造局并不得志,常感所学无用武之地。
林承志通过关系,亲自登门拜访,以“共同探究格致之学、振兴华夏实学”的愿景,并承诺给予完全的研究自由和充足的经费支持,最终打动了他。
华蘅芳旁边,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叫徐华封。
他继承了家族的技术天赋,对化学、冶炼颇有心得,但同样苦于没有实践平台。
再旁边,是一位穿着半旧长衫、神态有些拘谨的秀才,名叫李善兰。
他是福建船政学堂毕业的年轻学员,精通船体设计和轮机原理,但因没有背景,毕业后只能在船厂做最低级的绘图员,郁郁不得志。
此外,还有几位来自各地机器局、矿务局的年轻技术人员,以及两名通晓英文、热爱科技的落魄秀才。
林承志右手边,坐着詹姆斯·麦卡伦和那位意大利潜艇工程师安东尼奥·罗西。他们作为外籍专家,也参与交流。
“诸位先生,”林承志开口道。
“今日请大家来,一非考校,二非训话。
只是想在这秋日傍晚,暂放手中繁琐,一起喝杯咖啡,随意聊聊。
聊聊各位正在钻研的难题,聊聊对泰西最新技术的见闻,甚至……聊聊咱们这国家,该如何才能真正靠‘格致’与‘实业’站起来。”
麦卡伦首先用英语介绍了美国在交流电应用和内燃机研制方面的最新进展。
罗西用夹杂着意大利语和生硬英语的讲解,配合手势和草图。
阐述了他对潜艇潜浮控制机构改进的一些设想。
提到需要一种更灵敏的水压传感器和更稳定的水平舵控制系统。
华蘅芳听得很认真,不时在本子上记录。
当罗西提到某个流体力学计算公式时,华蘅芳忽然抬起头说道:“罗西先生所言之公式,可是基于伯努利原理在非恒定流下的变形?
晚生近日正在研读一本法国人的着作,其中提到……”
他竟然直接与罗西探讨起专业问题!
而且显然读懂了罗西粗糙表述背后的原理。
罗西先是一愣,随即碧蓝的眼睛亮了起来,也顾不得语言障碍,拿起粉笔就在旁边的小黑板上演算起来。
两人一个说中英文夹杂,一个说意英文混杂,再加上翻译在中间忙活,场面有些混乱,却充满了纯粹的技术探讨热情。
徐华封对麦卡伦提到的内燃机燃料雾化问题很感兴趣,提出是否可以尝试不同的喷油嘴结构和进气方式。
李善兰悄悄向林承志询问,能否接触到英国最新的舰用钢装甲性能数据,他正在尝试改进自己对舰体结构强度的计算模型。
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这些平日里或在官办企业受气,或怀才不遇的科技人才,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可以畅所欲言、相互激发的环境。
林承志大多时候在倾听,偶尔插话引导,或提供一些关键的背景信息。
他看着这些因为共同理想和技术热情而聚集起来的面孔,心中感慨。
这就是他要打造的班底核心,不靠血缘,不靠门第,而是靠共同的信念和专业技能凝聚起来的“工程师团体”。
讨论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窗外天色完全暗下,图书馆内亮起了明亮的煤气灯。
最后,林承志站起身,众人安静下来。
“今日与诸位一席谈,受益良多。”林承志诚恳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