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园艺展定在周六上午,地点是街心公园。
林守拙本来不想参加——他店里的随便哪盆花搬出去,都像是职业选手误入幼儿园兴趣班,太欺负人了。
但陈伯拿着居委会的红头文件,笑眯眯地站在店门口:“林老板,这可是咱们社区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活动,您作为模范商户,得出力啊。”
林守拙看着文件上“全民参与,共建绿色家园”的标语,叹了口气。
“行吧。”他妥协了,“我带两盆普通的。”
“普通的就行。”陈伯拍拍他的肩,压低声音,“对了,今天评委席里有个特殊的小嘉宾,您多留意。”
“多特殊?”
“来了您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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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街心公园已经热闹起来。
各家的阳台盆栽、窗台多肉、后院蔬菜被精心打扮后搬了出来,沿着步道摆了一长溜。大爷大妈们热情交流种植经验,小孩子在花丛间穿梭,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淡淡的肥料味。
林守拙的展位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不算显眼。
他真就带了两盆“普通”的:一盆是绿萝,叶片肥厚油亮,藤蔓垂下来将近两米,像是绿色的瀑布;另一盆是月季,开了七朵碗口大的花,颜色是渐变的粉白,香气清甜得有点不真实。
白薇准时来报到,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工具包。
“老板,我来了。”她还有点拘谨,“需要我做什么?”
林守拙指了指展位:“看着就行,有人问问题就答,答不上来就说‘老板在泡茶’。”
白薇:“……”
这工作内容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对了。”林守拙从随身带的保温箱里拿出几个小盆栽,“这是我昨晚用咖啡渣种的蘑菇,你摆旁边,标个‘非卖品,仅供观赏’。”
白薇接过花盆,眼睛亮了:“这是……平菇、香菇、还有——这是什么品种?我怎么没见过?”
那是一种淡金色的蘑菇,菌盖上有银色的斑点,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随便起的名字,叫‘星尘菇’。”林守拙轻描淡写,“光照够的话晚上会发光,适合当小夜灯。”
白薇手一抖,差点把花盆摔了。
随便种种就能种出发光的蘑菇?!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植控师”传人的名号,在这位退休神明面前,简直像是幼儿园手工课水平。
“林老板!”
苏瑶的声音从人群那头传来。
她今天穿得很休闲,白色衬衫配卡其色长裤,头发扎成马尾,少了些总裁的凌厉,多了些邻家姐姐的清爽。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
“苏总也来看花展?”林守拙笑着问。
“来给你送这个。”苏瑶把纸袋递给他,“上次你说想试试用普洱茶渣堆肥,我让云南的分公司寄了几饼老茶,这是碎料。”
林守拙打开一看,里面是压得很实的普洱茶渣,散发着陈香。
“谢了。”他眼睛弯了弯,“这批料好,说不定能种出带茶香的蘑菇。”
苏瑶看着他摆弄茶渣的专注侧脸,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说起种田种花,眼睛会发光;说起商业晚宴、豪门恩怨,就一脸“好困想睡觉”的表情。
“林老板!”
又一个声音插进来,这次语气就没那么友好了。
周明轩。
他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助手,抬着一个罩着黑布的大花架。
周围不少人看了过来——周家公子在本市还是挺有名的,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周少也来参加社区活动?”林守拙头也不抬,继续整理展位。
“我是评委。”周明轩抬了抬下巴,语气得意,“主办方特意邀请的。毕竟,在稀有花卉鉴赏方面,我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他说着,示意助手掀开花架上的黑布。
哗——
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
那是一盆兰花。
但绝不是普通的兰花。
植株高近一米,叶片如碧玉雕成,脉络中流淌着淡淡的金色。花开九朵,每一朵都有碗口大,花瓣是渐变的靛蓝色,从花心到边缘,由深蓝过渡到近乎透明的淡紫。最奇特的是,花朵中心有一团朦胧的光晕,像是内里藏着小小的月亮。
“蓝梦兰。”周明轩环视四周,享受众人惊叹的目光,“真正的极品,我花了三百万从缅甸的深山老林里挖出来的,养了两年才开花。”
他特意看向林守拙的展位,嗤笑一声:“林老板,您这两盆……挺朴素啊。”
这话已经算是挑衅了。
苏瑶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开口,林守拙却先说话了。
“嗯,是挺朴素的。”他点点头,语气真诚,“我这绿萝是菜市场五块钱买的,月季是隔壁王阿姨送的枝条扦插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长得还行,王阿姨说比她养了十年的那盆还好。”
周明轩被这软钉子噎了一下。
他想象中的场景是林守拙羞愧难当,或者恼羞成怒,而不是这样淡定地承认自己就是“朴素”。
“咳咳,各位,评委们到了!”
陈伯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尴尬。
评委席设在展区最前方,一共五个座位。除了陈伯作为社区代表,还有两位本市的园艺专家,一位植物学家,以及——
一个小女孩。
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淡绿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两个小丸子,眼睛又大又亮,像是会说话。她怀里抱着一个兔子玩偶,安静地坐在最旁边的椅子上。
“那是谁家孩子?”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是主办方特别邀请的评委,有特殊才能……”
“小孩子能评什么?看哪个花盆可爱吗?”
周明轩也皱起了眉:“陈主任,这什么意思?让小孩子当评委?”
陈伯笑眯眯地说:“周少别急,小芽虽然年纪小,但在植物感知方面,可是有特殊天赋的。咱们园艺展讲究的是‘人与植物的和谐’,这方面,孩子有时候比大人更敏感。”
特殊天赋?
林守拙多看了那小女孩一眼。
这一看,他微微一怔。
在小女孩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灵光。
不是修炼出来的那种,更像是天生的,与植物共鸣的能力。
“有趣。”他轻声说。
“什么有趣?”苏瑶问。
“没什么。”林守拙收回目光,“就是觉得今天会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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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选开始。
评委们逐个展位参观、打分。两位专家关注的是品种稀有度、栽培难度;植物学家更看重科学性、生态价值;陈伯的标准比较玄学——“看着顺眼,闻着舒心”;周明轩则明显偏向那些昂贵、稀有的品种。
而那个叫林小芽的小女孩……
她的评选方式很特别。
她不会用打分表,也不问品种名称。她只是走到每盆植物前,蹲下身,仔细地看着,偶尔会伸出小手,轻轻触碰叶片或花瓣。
然后,她会小声说几句话。
声音太小,大多数人都听不清。只有离得近的人,会听到一些片段:
“你有点渴了……”
“阳光太多了,晒得疼吗?”
“旁边那盆不太喜欢你哦……”
最神奇的是,她触碰过的植物,叶片会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应。
“装神弄鬼。”周明轩不屑地哼了一声。
但林守拙看得分明——那不是装神弄鬼。
林小芽确实能感知植物的“情绪”,或者说,生命状态。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天赋,万中无一。
评委们来到周明轩的展位前。
那盆蓝梦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确实美得惊人。
“极品!”一位园艺专家赞叹,“这品相,这颜色,放在全国兰花展上都能拿金奖!”
“花心中的光晕是自然形成的?”植物学家好奇地凑近,“还是用了特殊照明?”
“纯天然。”周明轩得意道,“这种兰花在月光下会吸收月华,白天释放出来,形成这种‘月晕’效果。”
陈伯点点头:“不错不错,看着就贵。”
周明轩嘴角抽了抽——这算哪门子评价?
轮到林小芽了。
小女孩走到蓝梦兰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叹。她蹲下身,看了很久,眉头微微皱起。
然后,她伸出手——
“别碰!”周明轩立刻制止,“这花很娇贵,小孩子——”
“让她碰。”林守拙突然开口。
周明轩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让她碰。”林守拙走过来,语气平静,“植物如果连孩子的触碰都承受不了,那也不算健康。”
“你——”周明轩想反驳,但看到周围人都看着,只好咬牙,“行,碰坏了你赔!”
林小芽的小手轻轻落在花瓣上。
三秒后,她缩回手,抬头看着周明轩,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它说……它很难受。”
周围安静了一瞬。
“什么?”周明轩没听清。
“它说它很难受。”林小芽重复道,声音清晰了许多,“根被绑得太紧了,呼吸不过来。还有……水里有奇怪的东西,让它头晕。”
周明轩脸色一变:“小孩子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林小芽很认真,“它真的很难受。你看,它的叶子在发抖。”
众人看向蓝梦兰的叶片——
果然,那些看似完美的叶片,正在以极其细微的幅度颤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一旦注意到,就能看出那不是风吹的,而是植物本身的战栗。
“这是……”植物学家蹲下身,仔细查看花盆,“盆土太实了,根系可能真的缺氧。至于水——”
他闻了闻花盆边缘,脸色变了:“有激素的味道。周少,你用了促花激素?”
周明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只是用了点营养液!”
“营养液不会是这个气味。”植物学家摇头,“这种激素能让花在短期内开得更大更艳,但对植物伤害很大,相当于透支生命。这盆兰花……恐怕开完这一季就不行了。”
周围响起议论声。
周明轩额角冒出冷汗:“你、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证据!”
“我可以作证。”
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