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痛苦的反应是如此真实,瞬间击中了红璃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阿爹!”红璃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顾石峰的阻拦,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身上一件最厚实、但也同样破旧不堪的兽皮外套脱了下来,轻轻盖在夏衍冰冷颤抖的身体上。
兽皮带着少女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味与尘土的气息,并不好闻,但对于此刻冰冷刺骨的夏衍来说,却如同雪中送炭,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却无比珍贵的暖意。
石峰看着女儿的动作,又看看那孩子痛苦蜷缩的模样,那只独眼中锐利的戒备终于被一丝复杂的情绪软化。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认命般地嘟囔了一句:
“造孽啊…这该死的世道!”
他紧了紧手中的石矛,警惕地扫视了一眼窝棚外昏沉沉的天色和呼啸的风沙声。
“天快黑了,风沙要起…‘蚀心鬼’和沙狼就快出来了。”石峰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红璃,把他包好,抱起来!我们得在天黑透前赶回部族地穴!快!”
红璃眼睛一亮,连忙应道:“哎!”
她小心翼翼地将裹在夏衍身上的兽皮紧了紧,然后伸出瘦弱但还算有力的手臂,尽量轻柔地将这轻得不像话的小小身体抱了起来。入手一片冰凉,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像抱着一块寒冷的石头。夏衍胸口的封印似乎因为移动而再次被刺激,让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哼,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
红璃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抱着他的手臂更加稳当了些。
石峰不再多言,握紧石矛,率先弓着身子钻出了低矮的窝棚入口。红璃抱着夏衍紧随其后。
窝棚外,景象更加荒凉、破败、令人绝望。
天空是永恒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厚重的尘埃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云层,将大地染成一片毫无生机的昏黄。呼啸的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如同亿万把细小的砂纸,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尘土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蛋白质腐败的甜腻气息。
目光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废墟。
巨大的、扭曲断裂的金属骨架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半掩埋在厚厚的黄沙之下。锈蚀斑驳的金属板材四处散落,上面依稀可见早已褪色模糊的怪异符号和纹路。一些半坍塌的、由不明材质构成的巨大建筑残骸矗立在风沙中,如同沉默的墓碑。地面是龟裂的、板结的砂石硬地,看不到一丝绿色。偶尔有几丛枯黄发黑、如同铁丝般坚韧的荆棘状植物,在狂风中瑟瑟发抖,是这片废土上仅存的、顽强的“生机”。
这里,便是苍蓝星,一个被“天蚀盟”判定为资源枯竭、法则紊乱、失去价值,并启动了“人为寂灭”程序的废弃星球。曾经或许辉煌的文明,如今只剩下这片在风沙中逐渐被掩埋的钢铁坟墓。
狂风吹得红璃几乎站立不稳,她将怀里的夏衍抱得更紧,用自己瘦小的身体尽量为他遮挡风沙。石峰在前面顶着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石矛随时准备刺出。他选择的是一条相对隐蔽的路线,在巨大的金属残骸和风化岩柱之间快速穿行,躲避着风沙和可能存在的危险。
夏衍的意识在寒冷、颠簸和胸口的剧痛中半昏半醒。他透过兽皮的缝隙,看着这片死寂绝望的废土景象,属于圣人夏衍的认知让他瞬间明白了这里的本质——一个即将被彻底“格式化”的宇宙角落。人为寂灭…这是连恒古大陆上三大帝国都很少动用的、最彻底的毁灭手段。他竟然掉到了这种地方!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和冰冷席卷了他。不是身体的冷,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从高高在上的帝国帝子、天生圣人,跌落至这连最低等凡俗世界都不如的废土尘埃,被一个拾荒少女抱在怀里,朝不保夕…这巨大的落差,比虚无的侵蚀更让他感到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身体本能地发出抗议。他重伤未愈,被封印锁链持续侵蚀,又被这废土污浊混乱的法则气息冲击,这具两岁孩童的脆弱身躯终于到了极限。
“呜…呕…” 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小小的身体在红璃怀里剧烈抽搐,却因为饥饿,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些苦涩的胆汁。
“呀!他…他怎么了?”红璃吓得停住脚步,手足无措。
石峰迅速回身,独眼扫过夏衍苍白如纸、痛苦扭曲的小脸和嘴角的污渍,脸色更加凝重。“是废土的‘瘴毒’!还有饿的!快走!回地穴才能想办法!”
他不再多言,一把从红璃手中接过夏衍,用更快的速度夹在腋下,如同夹着一捆干柴,大步流星地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但速度却快了很多。
红璃连忙跟上,脸上写满了担忧。
风沙更大了,如同黄色的幕布遮蔽了视线。在这片被遗忘的死亡废土上,两个渺小的身影,护着一个更小的、被厄运缠身的孩子,艰难地跋涉着,奔向那唯一能提供些许庇护的、同样破败不堪的“家”。
夏衍的意识在颠簸和痛苦中彻底沉沦下去,只在彻底昏迷前,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少女那双在昏黄废土中,显得异常明亮清澈的、充满担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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