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朦胧的落日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当专注的心神被掌事姑姑的声音打断,韩相宜才惊觉时辰已至,她搁下沾墨毫笔,轻轻活动着微微发酸的手腕,轻盈墨香犹在指尖萦绕。
竹影仔细收好她和孙云卿的经文,垂首道:“奴婢送二位小姐出去。”
“有劳姑姑。”韩相宜浅施一礼。
待众贵女散去,竹影单独抽出韩相宜抄写的经文,捧着那叠宣纸转入内殿。
太后正倚在缠枝牡丹美人榻上小憩,听得脚步声,让竹笺扶她起身。
“拿来给哀家瞧瞧。”太后接过经文,只见雪白宣纸上簪花小楷如珠玉落盘,字迹清丽脱俗却不失筋骨,起承转合间自有一番风骨。
字如其人,人如其字,太后指尖抚过纸面,忽然轻笑:“都说韩家丫头病弱,这笔力倒是......”话音未尽,眼底已泛起深思的涟漪。
太后思忖片刻,随即对竹影道:“去把钱太医请来。”
不多时,钱太医匆匆而至。
太后抬眸问道:“今日你给诊脉的那位姑娘,身子骨如何?”
钱太医在太医院资历最深,如今专门负责太后的脉案。他捋着花白的胡须,略一沉吟,答道:“启禀太后娘娘,韩姑娘先天不足,幼时确有弱症,不过这些年调养得宜,如今已与常人无异。”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既如此,她可还需要用什么药?”
钱太医恭敬道:“韩姑娘现下服些养息之药便足够,不必再额外进补。”
太后连道两声“好”,挥手让钱太医退下。
待钱太医退下后,姜太后朝屏风后唤道:“值儿,可都听见了?韩丫头身子康健,哀家也不必忧心你们子嗣之事了。”
她笑意渐深,“这丫头哀家瞧着甚是合眼缘,最主要的是能得你的欢喜,不如哀家这就请皇上为你们赐婚?”
谢道存自屏风后缓步而出。
方才他堪堪在钱太医之前抵达,钱太医脚步声渐近,他不得不隐于屏风之后暂避。
站在太后面前,他的目光落在案头那叠手抄宣纸上,纸上字迹工整清秀雅致的簪花小楷全无往日行楷的飘逸潇洒,像是刻意收束了笔锋。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眼底掠过几分了然的笑意。
审时度势,收放自如,是她没错了。
太后见他久久不语,只凝神细看韩相宜抄录的经文,不由轻唤:“值儿?”
谢道存收回目光,回神道:“微臣谢太后厚爱。只是谢韩两家旧怨未消,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皇上已经知晓臣属意韩府千金,但是……”他顿了顿,未尽之言隐在恭谨的垂眸间。
太后还不知道,这场看似寻常简单的宣众贵女入宫抄经之行,其实是他们天家母子各怀心思的棋局。
太后不过借众贵女入宫的名头,掩人耳目地相看韩家姑娘;而皇上真正的用意,则和众人猜测的一样,是要考量这些贵女中是否有堪当皇子妃的人选。
大皇子魏王与二皇子齐王早已开府别居,却与其余四位皇子一样,尚未成亲,东宫之位空悬至今,皇子们的羽翼日渐丰满,对至高权位的觊觎之心昭然若揭。
六位皇子中,二皇子齐王赵璟已因暗通杜崇而触怒龙颜,被赵俨排除在储位之争人选外,余下诸子各有千秋。
大皇子赵璋中庸守成,且不善纳谏;三皇子赵珺温润如玉,然外家势微;四皇子赵珈天资聪颖,更有贵妃为母;五皇子赵璞出身卑微,木讷寡言;六皇子赵瑞年少气盛,却急功近利,锋芒过露。
几人中,赵俨圣心倾向赵珈。
大越朝沿袭旧制,三年一选秀。
赵俨登基之初,励精图治,为稳固朝局,后宫嫔妃大多是为了权衡利弊而被选入宫廷,彼时宫内新人不断,皇子皇女接连降生,颇显兴旺之象。
然而近些年选秀之事渐稀,后宫也再未闻婴啼。上一届选秀之期,礼部依例递了章程,朝中世家亦暗中打点,只待采选懿旨,谁知御笔朱批未落,帝王竟直接搁置了此事。
帝王未充盈后宫,也未给皇子们指婚。
这次贵女进宫,赵俨想借机会多考察考察这些贵女,想从中挑出一人,为赵珈指婚。
按礼制,若行四的赵珈大婚,其上二位兄长亦当议亲,赵俨想着干脆一起挑了人了罢了。
姜太后见他欲言又止,微微蹙眉:“但是什么?”
谢道存垂眸,看着桌案上的茶盏花纹:“但是皇上自有考量。”
赵俨属意礼部尚书府的三小姐孙云卿,欲指给赵珈为妃。可孙家近来与齐王府走动频密,圣心不安,想借这位闺阁千金,探一探尚书府的风向。
太后仍不解:“他的盘算,与给你赐婚有何干系?”
谢道存忽而轻笑,换了称谓:“这便是皇兄的事情了。”
谢道存轻易不会喊赵俨皇兄,一声“皇兄”,已是明晃晃地向她透露出消息。
太后眸光微黯,终是默然。
即便她与皇帝是亲生母子,也隔着一道后宫不得干政的条例,太后知道谢道存不能再与她多说什么,于是端起茶盏,咽下了未尽的诘问。
翌日是个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