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至此渐渐清晰,既然孙刘两家拿到的是假账本,就无法通过收买军队来分裂贺系势力。这是件好事。
但也仅仅是个开始。
蒋幼凝目光渐深,孙刘二氏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另寻他法攫取军权。现阶段,孙家应该在接触德商,想要投资建造一批新式武器。
“凝儿?”见蒋幼凝眉头蹙着,像是在思考什么棘手问题,贺长昭轻声唤她。
蒋幼凝回过神,对上他关切的眸子,心头蓦地一软,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唇角漾开浅浅的笑意。
这一世,终究是不同的。
蒋幼凝将贺长昭拉至书桌旁坐下,莹白的灯光下,她一双明眸灼灼地望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长昭哥哥,我在想,要不我们把在一起的事,现在就同我爸妈说吧?”不等他反应,她更是语出惊人地补上一句:“或者,我们直接订婚吧!”
贺长昭呼吸一窒,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灯花在他深沉的眸中闪烁了一下,他愣愣张口,“凝儿?”
“为何……如此着急?”
他们才刚确认彼此的心意,他从未奢望进程能如此之快。一股混杂着惊喜与忧虑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他想问她,她难道不再多考量他一段时日吗?也想问自己,这般全然的托付,他能承担得起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贺长昭看见蒋幼凝因他的迟疑,眼底原本的光亮渐渐黯淡了下去,长睫垂落,像是受伤了的蝶翼。
蒋幼凝失落地问:“长昭哥哥,你是觉得太快了吗?”
不,哪里是快慢的问题,他恨不能现在就三书六礼将她迎娶过门,向全天下宣告蒋幼凝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正因爱之愈深,虑之愈切。
他出身寒微,一路从尸山血海中爬至少将之位,身上仍带着洗不去的尘土与血腥气。蒋家是诗礼传家的清贵门第,他如何能不惧?他怕从蒋励先生眼中看到审视与失望,更怕她因选择自己而在家中承受压力,受半点委屈。
贺长昭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试图用更现实的理由让她理解:“凝儿,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如今只是个少将,帅府大权未定,各方势力都在观望。若在此时仓促订婚,外界恐怕会诸多揣测,对你、对蒋家的清誉都不是好事。”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
蒋幼凝闻言,心下顿时了然。
贺长昭还不知道大帅未来定下的接班人是他,有此顾虑,实属正常。
要说贺北疆最后为什么不把权力交给亲生的嫡长子贺长龄,反而给了毫无血缘关系的贺长昭,除了大帅本身公私分明、唯才是举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贺长龄后期为了夺权,不惜与虎谋皮,暗中与列强势力勾结,企图借外力逼父亲就范。贺长龄甚至以母亲朱氏的性命为筹码,策划了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只为逼迫贺北疆交出兵权。事情败露后,贺北疆对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的继承人,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与失望。
蒋幼凝看着眼前这个一心为她着想,却因出身而自觉低人一等的男人,心头又酸又软。
她主动握住他因紧张而微微攥紧的拳,声音轻柔而坚定:“长昭哥哥,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我想告诉你,在我和我家人眼里,我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的担当与品行。至于其他……”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他未能完全读懂的光芒:“时局瞬息万变,或许很快,那些顾虑,就不会是阻碍了。”
贺长昭怔住了,他预想中的劝说、失望甚至争执都没有出现,得到的反而是如此温柔却有力的回应。她的话语和煦温和的阳光,驱散了心底盘踞多时的阴霾,他也隐约感觉到,她似乎知道一些他所不了解的内情。
“凝儿,你……”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
蒋幼凝看着他有些无措的样子,浅浅一笑,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给他消化的空间:“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去军营,快去歇息吧。”
贺长昭低低应了一声好,又看着她在小臂上涂好化淤的药膏,才从西涧离开。
月华如水,浸透他离去时的背影,只是才堪堪走出几步,他似心有所感般蓦然回首。溶溶月色下,蒋幼凝立在窗边的剪影宛如一帧定格的画。隔着庭院,她抬起手,朝他轻轻一挥,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夜的宁静。
贺长昭深深望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才转身,步履坚定地没入黑暗,再无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