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帷

第5章 城门不开,灯先亮

这些都是她白天盘点时就发现的真实问题,数目极小,本可忽略不计,但她此刻却故意将其归因为某个伙计的疏漏或是手脚不干净,而非重大的盗窃。

东家先是惊疑,凑到灯笼下仔细看了看账目,又盘算片刻,脸色由阴转晴,最后竟透出几分赞许的喜悦。

他最怕的是大损失,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疏漏被揪出来,反倒显得新来的账房尽职尽责。

他拍了拍林昭然的肩膀,竟破天荒地从腰间钱袋里摸出半吊钱赏给了她。

铜钱入手微凉,边缘已被磨得圆润。

林昭然恭敬地接过赏钱,心中却波澜不惊。

她用一次“微小的成就”换取了更大的“信任”,正如亡师教导蒙童背书前,总会先给一颗糖。

她回到自己那间黑暗的耳房,关上门,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动机激发链”五个大字。

这念头又来了,如刀刻斧凿一般清晰。

但她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感到恐惧和排斥,只是平静地将其视为暗夜行路时,手中那个必不可少的火折子。

三日后,林昭然的《蒙童三问》果然在城西几家专卖廉价书册的小书肆里流传开来。

同日下午,米行里来了一位身形清瘦的老儒生,点名要买几斗陈年糙米。

在林昭然为他称米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宽大的袖口内侧,用浅色的丝线绣着两个小字——“崇文”。

那丝线极细,几乎与布纹融为一体,只有在特定角度下才显出微光,像暗夜中的星点。

林昭然不动声色,在将米袋递给对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西庙灯亮,东庙火藏。”

她的气息拂过对方耳畔,像一阵风掠过枯叶。

老儒生持着米袋的手猛地一顿,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林昭然一眼,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付了钱,便匆匆离去。

他脚步急促,鞋底在门槛上刮出一道短促的“吱”声。

当天晚上,林昭然再去巡查时,发现西城作为总联络点的三座庙宇,油灯竟齐齐熄灭了。

这是“火藏”的紧急信号,意味着组织内部出了变故。

她心头一沉,立刻改变路线,潜行至作为最高级别联络点的主庙。

在墙缝中,她摸到了一张新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品行司查抄书肆,捕二人,疑有内鬼。”

纸面粗糙,带着潮湿的霉味,像某种警告的皮肤。

她将纸条在指尖捻成粉末,陷入沉思。

裴仲禹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快,他已经察觉到了“灯语”网络的存在,正以“清查禁书”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试图逐层渗透,瓦解她的力量。

此刻若贸然召集七人集议,无异于自投罗网。

危急关头,她忽然想起了亡师当年讲述边军战法时提到过的一种传信策略——“虚令引敌,实动于静”。

她闭上眼,仿佛听见老师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敌欲察形,我便造影;敌欲捕实,我便散虚。”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她回到米行,连夜亲手撰写了一份假的《议学录》。

文中不仅列出了七个人的名单,皆用化名,其内容更是写得激进无比,公然提出“废科举、立民学”等惊世骇俗的主张。

墨迹未干时,她指尖轻触纸面,能感到一种近乎灼热的决绝。

随后,她通过一位曾受过孙伯恩惠的故人,将这份文书“不经意”地遗落在城东一间人来人往的茶肆里。

茶香氤氲,人声嘈杂,那张纸静静躺在角落的长凳下,像一片无人注意的落叶。

果不其然,不出两日,大批差役如狼似虎地突袭了城西一处废弃的书塾,当场抓走了两名正在那里借宿苦读的落第士子。

而真正的“灯语”核心七人,安然无恙。

负责审案的主考官在看了那份《议学录》后,只是摇头叹道:“此非寒门之谋,乃寒门之智也。”

裴仲禹得知抓到的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倒霉蛋后,在府中大发雷霆,怒斥属下:“尔等所捕,皆是蠢夫;彼所藏者,乃是狐魅!”盛怒之下,他命人再次彻查福源米行那个新来的账房,可派去的人翻遍了账册,盘烂了算盘,查到的也只是一笔笔清晰详尽的账目,以及东家对他节俭勤勉的交口称赞,毫无破绽。

裴仲禹坐在书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上那份关于“林昭”的调查报告,眸色渐深。

“此人不争名,不聚众,却能于无形之中布下一张网……这份心性手段,比当年沈公少年之时,还要更险几分。”

当夜,一轮冷月悬于天际。

林昭然独自一人,悄然立在国子监高大的外墙之下。

月光如霜,静静洒在那扇终日紧闭的黑漆大门上。

她抬起头,望着门楣上那四个鎏金大字——“天下文枢”,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老师,昭然不是来此求取功名的……我是来,改一改这规矩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片早已烧得焦黑卷曲的纸角,那是她亲手焚毁的,亡师唯一的心血之作《风仪辩》的残片。

指尖触到那焦脆的边缘,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火舌舔舐纸页时的焦苦味。

她蹲下身,在墙根的泥土里挖了个小坑,郑重地将这片纸角埋了进去,就像埋下一颗种子。

泥土微凉,带着夜露的湿润,轻轻覆盖其上。

远处,隐隐传来三更的更鼓声。

她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庞然大物,转身没入了幽深的巷影之中。

风未动,巷陌无声。但她知道,火,已经入城。

回到米行那间狭小却安全的耳房,白日里与官府暗中周旋的紧张感渐渐褪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冷静。

灯语网络已经暴露,虽然用了一招金蝉脱壳暂时保全了核心成员,但这种依赖信物和暗号的方式,终究太过脆弱。

文字,也容易留下把柄。

她需要一种新的方法,一种更隐蔽、更坚韧、更能根植于市井的联络与教化方式。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小小的房间,最后落在了那把被东家赏赐后,她自己花钱买来的旧算盘上。

算珠是木质的,因常年使用而变得温润光滑,指尖轻拨时,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如同心跳。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微光,在她的脑海中亮起。

世人皆以为学问在经史子集,在文章策论,却忘了这世间最基础、最公平、也最不引人怀疑的,便是算学。

一加一等于二,无论在朝堂还是在乡野,都不会改变。

一个全新的计划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比起传播容易被查禁的文字,不如教授无法被驳斥的数字。

比起秘密的接头,不如……公开的讲习。

她的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在这座规矩森严的牢笼里,她似乎找到了那把最不起眼的钥匙。

它就藏在每日的买卖、度量和计算之中,藏在人人可见,却又人人忽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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