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帷

第95章 听铃的人来了

夜风穿过破庙的漏窗,裹挟着山野间枯草与泥土的气息,拂过林昭然的面颊,带着初秋的寒意,像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皮肤。

破庙内,火盆中木炭噼啪作响,橙红的火光在斑驳的墙上映出跳动的影子,也映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那火光忽明忽暗,仿佛与命运共呼吸。

林昭然手中的密报,是孙奉用米醋写在旧书页夹层里的,纸页泛黄,边缘卷曲,触手粗糙如枯叶。

她将纸凑近火光,字迹如幽魂般缓缓浮现——墨色微褐,边缘晕染,像被岁月浸透的旧梦,又在热气中悄然消散,一如这京城看似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无声却汹涌。

“沈砚之已命备辇,三日后将亲赴国子监南院,听补遗讲。”

守拙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每一次吐纳都带起一阵微尘,混着干草与陈年木料的气味。

他眉头紧锁,手已按在腰间刀柄上,皮革与金属的触感冰冷而熟悉,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这是鸿门宴。他要当着天下学子的面,给小姐你一个下马威。”

“不,这不是下马威。”林昭然将那张已看不出字迹的纸页投入火盆,看着它蜷曲、焦黑,边缘如蝶翼般翻卷,最终化为灰烬,飘起一缕轻烟,带着纸张燃烧特有的焦苦味。

她的声音很静,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连风掠过瓦砾的窸窣声都显得刺耳。

“这是收编。他若以首辅之尊亲临,民间讲学便成了天恩浩荡下的点缀。他不必开口,只需坐在那里,这场讲学的主次便已颠倒。从此以后,我们讲的每一个字,都将变成对皇权的点赞,而非对民智的启蒙。”

一旁的柳明漪正低头理着一束丝线,指尖灵巧地穿梭于红、青、白三色丝缕之间,丝线柔滑如水,触感微凉。

闻言,穿针的手微微一顿,银针在火光下一闪,像星子坠入夜河。

她抬起眼,眸中映着跳跃的火光,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簇不灭的微焰:“那我们……避而不见?”

“避?我们背后是千万双求知的眼睛,如何避?”林昭然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二人,声音如风穿隙,“他要来,我们就让他来。他想坐,我们就给他备座。只是这座位,得由我们来定。”

她站起身,在狭窄的庙堂中踱步,脚下的尘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细小的颗粒在斜射的月光中浮游,像无数微尘在低语。

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道裂痕自肩头斜落至腰际,仿佛命运刻下的印记。

“守拙,你去寻国子监南院洒扫的老仆,不必多言,只需塞些银钱,请他三日后在讲台之侧,多设一席。用最好的木料,最宽的椅面。”

守拙一怔:“给他备上座?”

“是,又不全是。”林昭然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冰面上裂开的第一道细纹,冷而锐利,“明漪,你手巧,去寻一块最大的红绸,要正红,如祭祀天地之色。将那座椅完完整整地覆上,不留一丝缝隙。再备一只空盏,置于绸上。”

柳明漪冰雪聪明,瞬间领会了其中深意,眼中亮起一丝兴奋的光,如同火种落入干柴:“不书名,不留姓。此席,非为权贵,非为官身?”

“正是。”林昭然的声音在空旷的庙宇中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余音撞上梁柱,又缓缓回落,像钟声沉入深潭,“他来听,我们就给他一个‘师位’——不是臣位,不是官位,是问道之位。他沈砚之要坐,就只能坐在‘道’的下首。”

这一夜,程知微辗转反侧。

当他从联络人处得知林昭然“设空席”的计策时,心中涌起的不是赞叹,而是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悄然爬升,仿佛有冷风自衣领灌入。

此举看似精妙,实则是在礼制的悬崖上行走。

沈砚之其人,一生所凭所恃,正是这森严的礼法规矩。

以逆礼之法对付一个执礼之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他很快便想通了关节。林昭然不是在对抗礼,她是在重新定义礼。

天色微明,程知微便已穿戴整齐,走进了吏部档房。

作为一名不起眼的主事,他负责核验各级官员的出行仪制。

首辅亲临国子监,这在吏部是天大的事,所有随行人员、座次安排,都需反复勘校,录入名册。

他不动声色地翻阅着那份拟好的“听讲属员名录”,羊皮纸页泛着陈旧的黄,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名单上皆是些附庸风雅的京官。

他的指尖在名录末尾轻轻一点,对负责誊抄的书吏笑道:“王兄,此处似乎漏了几人。首辅此行乃为彰显教化,我听闻南院洒扫的书吏中,亦有几位勤学之人,曾多次自发旁听补遗讲。若将他们添上,岂不更显首辅亲民之风?”

那书吏正愁如何锦上添花,闻言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程知微便提笔,在名录末尾添上了三个名字,皆是国子监最低阶的抄书小吏。

而后,他在三人名字旁的签到簿备注栏中,以一种只有他们自己人能看懂的隐语,标注了七个字:“皆曾持静火灯”。

笔尖落下时,他脑海中闪过三年前那个雪夜——破庙中,十二盏微弱的油灯在寒风中摇曳,却始终不灭。

那是他们第一次集会,每人手中一盏“静火灯”,灯芯以蜂蜡与青蒿油调制,火光幽蓝,不惧风雪。

先生说:“灯在,道就在。”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笔,心中一片澄明。

他在低语,像是在对那个看不见的对手说:“你们用官阶权位讲尊卑,我们就用薪火相传讲共证。他沈砚之坐得上那首席,却再也坐不回那个唯他独尊的旧秩序了。”

三日后,国子监南院。

秋日高阳,却驱不散场内肃杀的寂静。

数百名学子与百姓早已到场,却无人交头接耳,连衣袂摩擦的窸窣声都几近于无。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讲台一侧。

那里,一方空席被巨大的红绸覆盖,静静伫立,像一座无字的牌位,透着一股神秘而庄严的气息。

红绸在微风中轻轻鼓动,如心跳般起伏,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近乎血色的光泽。

沈砚之的十六抬大辇在院外停下,帘子掀开一角,他深邃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方红席上,久久未动。

孙奉在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首辅,民间已有传言,说那席是为‘道’所设,非为人。”

为“道”所设。

沈砚之的指节在膝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沉重,像更鼓敲在心上。

他忽然想起幼年时,先生曾问他:“礼为何物?”

他答:“尊卑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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