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赶紧伸手去摸,果然,瓦当右上角的砖缝里有点空,灰浆没填实,轻轻一碰,瓦当还能微微晃动。他心里一紧,刚才太专注于“匀劲”,没注意砖缝深处有个小凹陷,灰浆没填进去。他赶紧用瓦刀尖挑了点灰浆,小心翼翼地填进凹陷里,这次手腕压得更低,指尖贴着瓦当边缘,一点点把灰浆压实,直到瓦当再也晃不动,敲上去发出“咚咚”的实声,跟旁边的老瓦当声音一样。
“这就对了。”老周的声音松了点,把烟卷摁灭在石阶上,“补瓦当不是拼积木,不是表面齐整就行。你得想着,这片瓦当要在这儿待几十年、上百年,得扛住夏天的暴雨、冬天的寒风,得跟旁边的老瓦当‘做邻居’,得让它们一起护住亭子里的柱础、梁架——这才是‘捉节夹垄’的真意思,不是技法,是心意。”
林砚爬下梯子,手心有点汗,却没觉得累。他走到老周身边,一起抬头看那片修好的瓦当,晨光落在瓦当的龙纹上,纹路里的灰浆刚好填平了细小的凹痕,跟老瓦当浑然一体。老周伸出断指,轻轻碰了碰瓦当边缘,指尖划过灰浆,点了点头:“手劲跟你曾祖父一样稳,当年他补完瓦当,也是这样敲一敲,听声音对不对。”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林砚,眼神里有赞许,也有几分郑重:“但你还差一点——刚才刮灰浆时,刀背蹭到了旁边的老瓦当,虽然没蹭掉瓷,可老东西经不起这么碰。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比咱们的岁数大,它们见过明清的月亮,听过民国的风,得捧着修、敬着修,不是光靠手艺好就行,还得有敬畏心。”
林砚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沾着点灰浆,老茧旁边是新磨的红印。他刚才太想把活做好,太想证明自己能接住曾祖父的手艺,反而忽略了对古建本身的敬畏——就像上次夜探镇物,只想着验证笔记,却忘了“镇物动不得”的规矩。
“我知道了,老周。”林砚轻声说,伸手摸了摸那片修好的瓦当,冰凉的瓷面下,灰浆正在慢慢凝固,像在把他的手劲、他的心意,跟这片瓦当、这座万春亭,紧紧粘在一起。
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拎起灰浆桶往亭的另一侧走:“那边还有三片瓦当要补,慢慢来,别急。你曾祖父当年修冷宫,补了整整半个月的瓦当,每天天不亮就去,天黑了才走,不是急着完工,是想让每一片瓦当都能好好‘站岗’。”
林砚跟在老周身后,手里握着那把旧瓦刀,木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像握着曾祖父和爷爷的手。他抬头看了看万春亭的檐角,晨光里,一片片瓦当连在一起,像一道金色的屏障,护住了亭下的柱础,也护住了故宫的时光。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在补瓦当,是在补曾祖父没说完的故事,补林家没洗清的冤屈,也是在补自己心里对古建的敬畏——这门祖上传下来的手艺,终于在他手里,有了真正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