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进文物局古建检测室,透过双层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长条状的光斑。林砚站在检测台旁,指尖捏着一副银灰色的防滑手套,还没戴上,就先闻到了空气中飘着的味道——那是工业漆的刺鼻气息,混着劣质胶水的黏腻味,像一层薄纱,盖过了角落里那组太和殿斗拱真品模型的老木沉香。
检测台上,那尊半米高的斗拱仿品静静躺着,通体刷着深褐色的油漆,试图模仿百年老松木的包浆。林砚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指尖刚触到仿品的表面,就皱起了眉——漆皮太厚太滑,像裹了一层塑料膜,没有半点手工打磨的温润感,连木材的纹理都被完全覆盖,只能摸到机器抛光留下的螺旋纹,冷硬得硌手。
“先从外观查起。”他轻声对自己说,拿起桌上的放大镜,蹲下身,凑近仿品最外层的散斗。散斗是斗拱的“配角”,负责衔接上层的拱和下层的斗,真品的散斗边缘,是老工匠用凿子一锤一凿刻出来的,每一道痕迹都带着力度的变化,浅处轻、深处重,像书法里的提按,自然流畅;可这仿品的散斗边缘,却是齐刷刷的直线,切口像被钝刀削过,边缘还挂着几根没清理干净的木刺,用指尖一碰,就能感觉到扎手的粗糙。
“连基本的‘倒角’都没做。”林砚喃喃自语,翻开笔记本,在“仿品外观”一栏写下:“散斗无手工倒角,机器切割痕明显,边缘木刺未处理”。所谓倒角,是传统木作的基础工序,把构件的直角磨成圆角,既防磕碰,又显温润,可这仿品连这点都省了,足见其敷衍。
他起身绕到仿品另一侧,看向斗拱的核心部件——蚂蟥榫。这是斗拱的“手臂”,斜斜地插入上方的檐枋卯口,也是之前发现胶水残留的关键部位。林砚用卷尺量了量榫头的尺寸,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榫头根部宽3.1厘米,顶端宽3.0厘米,基本为直柱形,无楔形收窄设计”。
这个数据让他心里一沉。他想起上个月拆解太和殿真品斗拱时,特意量过的尺寸——真品蚂蟥榫根部宽3.2厘米,顶端宽2.8厘米,是标准的楔形,“这样插入卯口时,会随着木构的自然收缩越咬越紧,哪怕过几十年,也不会松动”,老周当时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可这仿品的直柱形榫头,根本没有咬合的张力,一旦受力,很容易从卯口滑出来。
“再看卯口。”林砚把仿品轻轻翻过来,露出斗身的卯口——也就是衔接榫头的凹槽。他用手电筒照进去,光柱下,卯口内壁凹凸不平,还残留着机器铣刀的纹路,像一道道细小的沟壑。“真品的卯口是手工凿的,内壁虽不绝对平整,却有‘顺纹’的弧度,能贴合榫头的楔形,”他用手指探了探仿品的卯口,“这个内壁是‘逆纹’,榫头插进去,很容易被木纹卡住,强行用力还会把榫头撑裂。”
最关键的,还是自锁卡榫。林砚的目光落在榫头侧面那个方形的小缺口上——那里嵌着一个小小的木卡子,是仿品试图模仿真品“天工之巧”的核心部件。他屏住呼吸,用一把特制的竹制镊子,轻轻抵住卡子的一端,试图推动它。
镊子的力度很轻,只够推动一片羽毛,可那木卡子却纹丝不动,像和榫头长在了一起。林砚稍微加了点力,突然听到“咔”的一声轻响——不是卡子活动的声音,而是卡子与榫头连接处的胶水裂了道缝。他赶紧停手,用放大镜凑近一看,卡子的底部还沾着一点没清理干净的白胶,像一道难看的疤痕,盖在木头上。
“是粘死的。”林砚的声音冷了下来,在安静的检测室里格外清晰。他想起真品的自锁卡子——推动时会有“咔嗒”的脆响,能灵活伸缩,里面藏着老工匠精心设计的木弹簧,“木弹簧是用黄杨木做的,韧性足,能跟着木构的收缩自动调节张力,哪怕过百年,弹性都不会失”。可这仿品的卡子,只是个徒有其表的摆设,用胶水粘死在榫头里,别说调节张力,连基本的活动都做不到。
这时,老周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真品斗拱的材质检测报告。“怎么样?看出门道了吗?”他走到林砚身边,目光落在仿品上,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这漆刷得也太厚了,把木纹全盖了,是怕人看出材质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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