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太和殿的鸱吻,把琉璃瓦染成一层暖金时,林砚已经站在了东檐的脚手架上。手里攥着一把特制的枣木小凿子,木柄被前几辈修复师盘得油亮,顶端的凿刃磨得薄而锋利,却特意收了尖——老周说,修太和殿的斗拱,得用“敬手”,刃口太尖容易伤了老木头的肌理。
“慢点拆,先清灰,再松榫,别用蛮力。”老周站在下方的平台上,手里拿着一个铜制的放大镜,眼神比平时更严肃,“这组蚂蟥榫是康熙年间的原构,上次修缮只换过旁边的散斗,核心的卯口和榫头都是老的,碰坏一点都没法补。”
林砚点点头,弯腰钻进脚手架与斗拱之间的空隙。这里比他想象的更逼仄,只能侧着身,鼻尖几乎能碰到斗拱的木构。百年的木质气息裹着淡淡的尘土味扑面而来,不是发霉的腐味,而是像老松木家具那样,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他先从工具袋里掏出一把软毛刷,毛是山羊须做的,软而有韧性,轻轻扫过榫头与卯口的缝隙——积了几十年的灰尘簌簌落下,露出深褐色的木质本色,纹理清晰得能看到当年工匠的凿痕。
“先松这个散斗。”林砚指着最外层的一个小构件,转头对老周说。散斗是斗拱的“配角”,连接着蚂蟥榫和檐枋,相对容易拆解。他用枣木凿子的侧面,轻轻卡在散斗与蚂蟥榫的接缝处,另一只手垫着软布扶住斗拱主体,手腕微微用力——只听“咔”的一声轻响,散斗应声而落,落在他提前铺好的棉垫上,没发出一点磕碰声。
老周在下方点点头:“手劲稳,跟你曾祖父当年有点像。”这话让林砚的手顿了顿,指尖蹭过蚂蟥榫的表面,突然想起曾祖父照片里的西装革履,又想起王伯说的“想高价买旧构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曾祖父当年是否也像自己这样,近距离触摸过这组斗拱?他是想守护,还是想掠夺?
甩了甩杂念,林砚继续拆解。接下来是蚂蟥榫的榫头,这是斗拱的“手臂”,斜斜地插入上方的檐枋卯口,也是之前发现胶水残留的地方。他用毛刷仔细清理榫头缝隙里的灰尘,果然,在靠近卯口的位置,又看到了那层浅灰色的胶痕,像一道难看的疤,盖在老木头的纹理上。
“胶水只在表层,没渗进卯口里面。”林砚用指尖轻轻刮了刮,胶痕脆而易碎,显然是近年才涂上去的,“还好没伤到底子。”他拿出一把更小的竹制刮刀,竹刃柔软,不会划伤木头,一点点把胶痕刮下来,碎屑落在棉垫上,像细小的灰色粉末。
刮完胶痕,就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松榫头。蚂蟥榫的榫头呈楔形,越往里越宽,按常理,得用木楔慢慢撑开卯口才能取出。林砚按老周教的法子,把特制的薄木楔垫在榫头与卯口的缝隙处,用小锤子轻轻敲打着木楔的顶端,力度控制在“能听到木头震动声,却不发出巨响”的程度。
“咚……咚……”锤子敲击木楔的声音很轻,在清晨的宫墙里传不远,却震得林砚的手心发麻。他紧盯着榫头,看着它一点点从卯口里面“退”出来,每退一毫米,都要停下来检查卯口是否有变形——老木头脆,万一撑裂了卯口,就算修复了也回不到原来的力学结构。
就在榫头退出约三分之一时,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声,像是有什么小东西从榫头里弹了出来。林砚心里一紧,立刻停手,生怕是榫头裂了。他赶紧拿起老周递上来的铜放大镜,凑近榫头的侧面——只见榫头靠近顶端的位置,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方形缺口,缺口里卡着一个小小的木卡子,卡子的一端还连着一根细如发丝的木弹簧,此刻正微微弹起,像一只半张开的小手。
“这是……”林砚的声音有点发颤,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碰了碰那个木卡子,卡子居然能灵活地伸缩,“老周,您看这个!”
老周赶紧爬上来,接过放大镜仔细看了看,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惊喜,又带着点敬畏:“好家伙,居然是‘自锁卡榫’!我跟师父修太和殿的时候,只听师父说过,没亲眼见过,没想到这组斗拱里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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