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绘仪狠狠砸在青石板地上,脆响炸开的瞬间,整个堂屋都静了。
玻璃水准泡最先碎,碎片溅得满地都是,有的卡在砖缝里,有的弹到苏晓的脚边,闪着冷光,像撒了一地的碎冰。银色的外壳摔得变了形,侧面凹进去一块,正好是“守艺”二字的位置,笔画被压得模糊。里面的齿轮和螺丝滚出来,最大的那个卡在桌腿下,转了两圈就停了,还有个小螺丝掉进了苏晓的鞋缝里,她却没敢动,只觉得那点金属的凉,顺着鞋底往上爬,冻得骨头疼。
苏晓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蹲下去想捡,刚弯下腰,就被林砚的吼声钉在原地:“别碰它!”
她的手僵在半空,眼泪掉在脚边的齿轮上,把金属片打湿,晕开一小圈水渍。乔明急得直跺脚,蹲下去捡碎片,指尖被玻璃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渗出来,他却没在意,只嘴里念叨着“可惜了,可惜了……这水准泡还能换,齿轮也能配……”
“配不上了!”林砚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他看着地上的碎片,像看着一堆再也拼不回的回忆,“这仪器的零件能配,可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他指着苏晓,声音发颤,“我曾经以为,我们是一起守着古建的人,我以为你懂那些砖里的温度,懂工匠刻寿字时的心跳,懂晋商把商道刻在银库锁上的心意……可我错了,乔大爷,我错得太离谱了!”
苏晓坐在地上,眼泪把前襟都打湿了。她看着林砚发红的眼睛,看着地上变形的仪器,突然想起在故宫冷宫时,林砚给她讲暗渠砖上的水纹,说“这些都是老工匠的密码,我们得守住”;想起在乔家大院的影壁前,他教她怎么看榫卯缝隙,说“你看这燕尾榫,像不像晋商走西口时绑货的绳子,紧得拆不开”。那些画面曾经那么暖,现在却像针一样,扎得她心口发疼。
“林砚,我知道错了……”她撑着地面站起来,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我去跟文物局说,我去指证我父亲,我去修影壁,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别这样……”
林砚没看她,只是蹲下身,捡起一块最大的外壳碎片。碎片上还留着“守”字的一半,另一半已经摔没了。他用指尖摩挲着边缘,冰凉的金属划得指尖发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疼。“太晚了,苏晓。”他的声音轻了下来,却比刚才的怒吼更让人难受,“你背叛的不是我,是那些造影壁的晋商工匠,是乔家大院里藏了百年的匠心,是我们一直想守护的‘根’。”
他站起身,把碎片扔回地上,碎片碰撞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你走吧,”他看着窗外,天已经开始泛白,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的碎片上,却没带来半点暖意,“以后别再出现在影壁附近,也别再提‘守护古建’这四个字。你不配。”
苏晓站在原地,浑身发抖。外套从胳膊上滑下来,落在碎片上,布料被玻璃勾破了个小口。她看着林砚的背影,看着他肩膀的颤抖,看着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突然明白——有些情谊,就像这台摔碎的测绘仪,零件还在,壳子还在,可里面的“心”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乔明捡起地上的外套,递到苏晓手里,叹了口气:“姑娘,你先回去吧,让林师傅冷静冷静……”
苏晓接过外套,指尖碰到布料上的破口,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最后看了一眼林砚的背影,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转身走出了堂屋。晨光落在她身上,却没暖到心里,只有那点石灰粉的白,还沾在指尖,像个洗不掉的印记,提醒着她曾经犯过的错。
堂屋里,林砚还站在窗前,乔明把捡起来的碎片放在桌上,小声说:“林师傅,其实苏小姐也挺可怜的,她也是被她父亲逼的……”
林砚没说话,只是抬手抹了把脸,指尖碰到眼角的湿,才发现自己也哭了。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照在墙上的晋商地图上,太原到张家口的商道线条,在光里清晰起来,可他心里的那条路,却好像断了,碎了,再也连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