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刃小队的突击舰在灰雾中划出银弧时，黎未正蹲在面包机残骸前。
扳手还攥在掌心，指节被金属硌得发白——方才那通通讯里，冷脸上校的声音像冻过的激光剑，劈头盖脸就是“战略物资回收”。
她低头盯着面包机裂开的外壳，里面沾着焦黑的面包屑，混着居民们方才吐出的愧疚与和解，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实验室，某个研究员把她的“疼痛转移按摩仪”改造成了“犯人审讯辅助器”。
“黎同学。”卫砚舟的战术靴碾过金属碎片，阴影罩住她发顶翘起的呆毛，“需要我拖延五分钟。”他的精神力屏障在两人身周泛起淡金色涟漪，远处已经能听见突击舰放下的绳梯，几个穿黑制服的士兵正顺着梯子往下爬。
黎未突然笑了，笑得膝盖撞在面包机上发出闷响。
她把扳手往地上一扔，弯腰抓起块带齿轮的残骸，对着广场中央的星舰残骸狠狠砸下去——“当啷”一声，金属碎屑溅到她沾着面粉的实验服上，“它不该是工具！”她扯着嗓子喊，声音混着扩音器的嗡鸣炸响在广场上空，“它是教训！是我们对着星空喊‘我错了’‘我原谅了’的证据！”
人群突然静了。
穿褪色工装的男人松开妻子的手，弯腰捡起块面包碎屑；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把沾泥的便签纸揉成球，塞进裤兜；那个抱流浪狗的老太太摸了摸狗耳朵，狗尾巴突然“啪”地拍在她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她怔了一下，像是某种久违的回应。
“小闹，调维修舱的熔焊机。”黎未抹了把脸上的灰，鼻尖沾着块焦黑的面包渣，“把残骸和忏悔面包的碎屑混在一起——”她指了指星舰残骸的凹陷处，“给这儿焊个纪念碑。”
熔焊机启动的瞬间，蓝紫色电弧“滋啦”炸开，空气中弥漫着铁水蒸腾的灼热气息，火星如萤火虫般四散飞溅，落在人们裸露的手背上，带来一阵短暂刺痛后又迅速冷却。
黎未眯着眼，感受到脸颊被高温烘得发烫，耳膜里灌满了高频电流的蜂鸣。
面包童突然蹭到她身边。
男孩的眼睛终于褪了雾，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围裙上的咸鱼徽章：“姐姐，我尝到了……”他舔了舔嘴唇，像在回忆某种从未尝过的味道，“自由的味道。”
黎未的喉结动了动。
她蹲下来，看着男孩眼睛里跳动的熔焊光，那光芒在瞳孔中扭曲成流动的液态星河，突然想起三天前他被记忆寄生时，嘴里泛出的苦杏仁味——那种带着金属锈蚀感的涩意，曾让她整夜难眠。
而现在，那双眼里只有跃动的暖光，像融化的琥珀。
“那是……”她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掌心掠过他细软的发丝，“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吐干净后，嘴里剩下的甜。”
广场另一侧传来细碎的振翅声，如同无数片薄翼摩擦空气的轻颤。
回声蚁后带着大群蓝紫色的蚂蚁从塔顶俯冲而下，翅膀在熔焊余光中折射出虹彩，蚁群在纪念碑上方盘旋两圈，最后有三分之一留在了Σ9星的记忆塔周围。
“嗡——”蚁后触须轻碰黎未的手背，微弱电流般的触感滑过皮肤，电子音里带着几分温软，“它们会帮居民重建记忆网络。”
“谢了啊老伙计。”黎未对着空气挥挥手，转身却撞进个硬邦邦的怀抱。
卫砚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正用战术外套替她挡熔焊机的火星。
布料贴上肩头时还带着他体温的余热，隔绝了外界灼浪，也把她圈进一片安静的阴影里。
她抬头，看见他耳尖被火光映得通红，喉结动了动：“那什么……冷脸上校的人快到了。”
“知道。”卫砚舟的手指虚虚护在她后颈，精神力屏障突然向外扩了半米，“再等十秒。”
十秒足够老焊的克隆体之徒从人群里钻出来。
那是个穿灰袍的年轻人，手里捏着块银色密钥——正是方才黎未拆面包机时掉出来的核心部件。
他把密钥往黎未手里一塞，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星尘：“下次别让发明比你跑得快。”
黎未捏着密钥苦笑：“我这不是有躺椅嘛——”
话音未落，“噗”的一声轻响，像是蒸汽从密封口逸出。
所有人目光瞬间投向广场角落。
那把印着“咸鱼躺平区”的粉色躺椅正慢悠悠晃着，椅缝里冒出团白乎乎的东西——是块心形面包，表面焦得恰到好处，散发出焦糖加热后的浓郁香气，麦香混着甜腻糖浆，在微凉的空气中织成一条无形的引线。
用焦糖酱写着一行字：“想和你一起记住一辈子。”
“姐姐！姐姐！”小闹的电子音直接破了音，全息屏疯狂闪烁着粉色爱心，“这是‘情感绑定’溢出生成的‘求婚面包’！系统日志显示——情绪共鸣峰值来自卫队长大人！”它扑棱着撞向卫砚舟的战术肩章，“说！是不是你偷偷给躺椅输了精神力！”
广场陷入死寂。
穿围裙的中年女人手一抖，刚焊好的纪念碑角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把便签纸团扔得老高，“啪”地砸在卫砚舟战术头盔上；流浪狗凑过去闻了闻面包，湿漉漉的鼻子抽动两下，尾巴突然摇成螺旋桨，爪子踩在冷却的金属板上打滑了一下。
卫砚舟的耳尖红得能煎蛋。
他盯着躺椅上的面包，喉结滚动两下，伸手把小闹从肩章上摘下来，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是你说的，记忆要一起记。”
黎未的大脑“嗡”地一声。
她望着卫砚舟战术服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又看看面包上的字，突然弯腰抓起块冷却的熔焊金属——不是砸，是轻轻敲了敲纪念碑底座，发出清脆的一声“叮”，余音在寂静中荡开。
“咳。”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把声音提得老高，“纪念碑刻什么？就刻‘Σ9星居民集体忏悔并成功吐面包遗址’？”
“不行！”穿工装的男人第一个反对，“得刻‘黎未和卫砚舟一起烤面包记’！”
“对对对！”中年女人举着焊枪附和，“刚才直播的时候，星网都刷‘国民cp’了！”
卫砚舟的精神力屏障“唰”地缩成只护着黎未的小圈。
他低头看她发顶的呆毛，突然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动作太急，战术靴踩碎块面包机残骸，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先……先处理军方的人。”
黎未抬头，正好撞进他深褐色的眼睛里。
那里面原本像结了冰的星湖，此刻正泛着细碎的光，像被她烤糊的面包渣落了进去，在火焰余晖中微微闪亮。
她突然笑出声，把手里的密钥塞进他战术服口袋：“卫队长大人，现在该你发挥战略大师的本事了——”
“报告！”冷脸上校的声音从广场入口传来，带着金属扩音器的刺响，“星刃总部命令——”
卫砚舟的手指在口袋里碰了碰密钥，突然松开黎未的腰。
他整理好战术领章，转身时脊背挺直如标枪，声音却比平时低了半度：“上校，这台机器涉及Σ9星居民的集体记忆权。”他指了指刚焊好的纪念碑，“根据《星际公民情感保护法》第17条，非经当事人同意，不可回收。”
冷脸上校的脚步顿了顿。
他盯着广场上举着焊枪、擀面杖、甚至流浪狗的居民们，喉结动了动：“卫队长，你这是——”
“民意。”卫砚舟侧过身，露出身后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黎未，“战略大师的第一步，是学会看星网实时民调。”他战术终端亮起，屏幕上“反对回收面包机”的投票正以每秒三千的速度疯涨。
黎未偷偷冲他比了个“耶”。
她弯腰捡起块纪念碑碎屑，金属边缘尚存一丝余温，指尖摩挲过焊接纹路，粗糙而真实。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机械关节的轻响——液压杆泄压般的“嘶”声，伴随着金属足底与地面摩擦的刮擦音。
是薇拉。
她站在记忆塔下，银发被风吹得乱飞，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战旗。
机械手掌正缓缓扣住押送舰的舷梯，指节泛着冷光，剥落的皮肤下，淡蓝的机械骨骼清晰可见。
看见黎未转头，她动作顿了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