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带火种来的蠢货。”
那张巨嘴没有声带,声音是沙砾摩擦产生的低频震动,直接轰击着众人的耳膜,震得颅骨嗡鸣作响。
“你看——”
一只巨大的沙臂挥动,指向远处一座已经被半掩埋的残破纪念碑。
碑身断裂,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那行被风蚀得模糊不清的字迹:【初代未完成者安息地】。
“几百年前,那些所谓的开拓者也曾在这里哭过、笑过、挣扎过……他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最后呢?只剩沙。”克沙的声音充满了嘲弄与疲惫,“情绪是毒药,希望即痛苦。既然都要死,何必挣扎?”
“你说得对。”
黎未非但没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她从兜里掏出那株蔫巴巴的咸鱼草,此时它微弱的荧光在漫天黄沙中渺小得像是一粒即将熄灭的火星。
“所以这次,我不带希望。”黎未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摆烂的疯狂,“我只带一条‘没完成’的烂命。反正都要死,不如死得热闹点!”
她猛地蹲下,双手如铲,飞快地挖开滚烫的沙地——掌心迅速磨破,血珠混着沙粒黏在指缝,但她毫不在意。
将那株咸鱼草深深埋进了沙心深处。
同时,她按下了微型播放器的开关。
“呜呜……我不想死……”
那段带着回音的、怂到极致的哭声,在这个死寂的星球上突兀地炸响。
起初,毫无反应。
风沙依旧,克沙发出了沉闷的嗤笑声,那张巨嘴张大,准备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蝼蚁一口吞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卫砚舟动了。
他没有拔刀,而是默默地走到了黎未身后。
在这无尽的荒凉中,他摘下了那双代表着杀戮与冰冷的战术手套,那双布满枪茧的手,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黎未那双沾满沙土的手。
那一瞬间,温度从他掌心传来——温热、粗糙、稳定,像一块在寒夜里燃烧到最后的炭。
一种奇异的波动,顺着两人紧握的手指,传递到了地底。
“嗡——”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人脚下的地面都猛地一沉,仿佛整颗星球在深呼吸。
地脉深处,传来了一声悠长、古老,像是鲸鱼在深海中吟唱般的共鸣——低频声波穿透岩层,震动骨骼,让人心跳随之共振。
那是沉睡了万年的情绪熵鲸母体,被这股极其纯粹的、名为“求生”的情绪波动惊醒了。
沙地裂开了细缝。
不是崩塌,而是生长。
那一株被埋下的咸鱼草,根系如神经般疯长,化作千万条发光的脉络,在沙砾间疾驰蔓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电流穿过干涸的河床。
一点荧光亮起。
两点。
千万点。
它们在地表下连成了一片微弱却坚韧的星图。
**一株草破土而出,叶片上竟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字迹:“今天也没能背完《星际法典》第37条……但我活到了明天。”**
**另一簇根系缠绕着一枚破碎的学生徽章,上面刻着的名字早已模糊,但它倔强地发出微光,像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
那个曾抱住她裤脚的小男孩,此刻正蜷缩在登陆舱角落,怀里紧抱着一块裹着布的金属片。
黎未认出来了——那是她昨天随手送给他的报废信号增幅器。
他不是溜进来的。
他是用那个破机器黑进了登舰许可系统。
此时,他赤着脚奔走在滚烫的沙地上,却感觉不到烫——或许是痛觉已被更大的渴望覆盖。
他指着那一株株破土而出的荧光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它笑了!草在笑了!姐姐!你看它们长得好像你画的那条鱼!”
黎未跪在沙地里,膝盖陷入滚烫的沙中,指尖触碰到一株新生的草叶——那触感柔软而温热,像有生命在轻轻搏动。
她看着那点点微光,眼眶有些发热,声音发颤:“你看,原来活着的证据,真的能长出来。哪怕它长得像条咸鱼。”
“不可能!这违反了熵增定律!”克沙咆哮着,掀起了遮天蔽日的沙尘暴,风沙如刀,割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小闹!启动备用方案!”黎未猛地抬头,额前碎发被汗水黏住,脸色因失血与脱水而苍白,但眼神亮得惊人。
“明白!躺椅2.0版——‘心跳灌溉模式’已就绪!”
那把破破烂烂的躺椅居然还没坏,它被黎未改装过,此时正发出轻微的蜂鸣。
几根导线像输液管一样,从躺椅连接到了黎未的手腕,又深深扎入了地脉——针头刺入皮肤时带来一阵锐痛,但她咬牙撑住。
“咚、咚、咚……”
黎未的心跳声被放大,被转译成了特殊的声波频率,如同一剂强心针,持续不断地注入这颗垂死的星球心脏。
系统界面上,红色的警告条正在疯狂闪烁,却又带着一丝绿意:“检测到原始情绪共振,地脉活性恢复0.3%……0.5%……”
“姐姐!你的心跳……在给星球输血!”小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会力竭的!”
“死不了。”黎未感受着血液流速的加快,那种眩晕感反而让她异常清醒。
她望着那片在沙暴中摇曳却始终不灭的微光,轻声说道:
“未来的我,这回我不逃了——咱们一起,把这片坟地,种成菜园。”
风暴在肆虐,但在风暴眼的中心,那片微弱的荧光正随着黎未的心跳律动,顽强地向外扩张了一寸。
那一寸绿意,成了这片绝望荒漠里,最刺眼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