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冰碴子的痛。
慕卿九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伤,腥甜的铁锈味顺着喉咙往上涌,呛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这一咳不要紧,腹部传来一阵更剧烈的撕裂感,仿佛有把钝刀在里面反复搅动,疼得她眼前发黑,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咳……咳咳……”
她死死咬着牙,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那股尖锐的痛感反而让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眼缝,模糊的视线里,是灰蒙蒙的天,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四周是陡峭的岩壁,爬满了湿漉漉的苔藓,脚下是冰冷坚硬的岩石,还沾着黏腻的泥泞,刺骨的寒意顺着布料渗进来,冻得她四肢发麻。
这不是她的身体。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让慕卿九瞬间绷紧了神经。
她是21世纪玄门医毒双绝的特种医官,代号“毒凰”,常年穿梭在边境雨林、战乱之地,执行最危险的营救和暗杀任务。她的身体,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指尖有常年握手术刀和银针磨出的薄茧,身上的伤口虽多,却绝没有这般孱弱不堪、一碰就碎的质感。
而现在这具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肌肤粗糙,布满了新旧交错的划伤和淤青,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连呼吸都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是追踪一伙跨国毒贩,为了救被掳走的医学研究员,在边境的峡谷里与对方遭遇。激战中,她替队友挡了一发麻醉弹,紧接着被毒贩推下了万丈悬崖。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换了一具身体?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一股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着汹涌的情绪——不甘、怨恨、绝望,还有深入骨髓的痛苦,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淹没。
慕卿九强忍着头痛欲裂的感觉,强迫自己接纳这些记忆。
原主也叫慕卿九,是大曜王朝尚书府的嫡长女。母亲苏婉娘曾是名动京城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难得的是心地善良,可惜红颜薄命,在原主五岁那年便染病去世了。母亲一走,父亲慕宏远的心思就全放在了权势上,没过多久便娶了如今的继室柳氏。
柳氏出身不高,却极善伪装,表面温婉贤淑、待原主如同己出,暗地里却心肠歹毒。她不仅纵容自己的女儿慕柔薇处处欺辱原主,还联合府里的老夫人,变着法子苛待原主。原主的份例被克扣,锦衣玉食变成了粗茶淡饭,宽敞明亮的嫡女院落被换成了府中最偏僻、漏风漏雨的柴房附近的小屋,身边的丫鬟也被换成了柳氏的心腹,名义上是伺候,实则是监视和磋磨。
父亲慕宏远对此视而不见,甚至因为柳氏的挑唆,觉得原主性情孤僻、不懂事,对她越发冷淡,后来索性连面都不愿意见了。原主在尚书府,活得不如一条宠物狗,受尽了下人的白眼和欺凌。
唯一支撑原主活下去的,是母亲在世时定下的一门娃娃亲——太子夜萧。原主从小就记得,母亲说过,太子殿下温文尔雅,日后会护她一生周全。她把这份婚约当成了救命稻草,默默忍受着所有的苦难,盼着长大成人后,能嫁入东宫,脱离尚书府这个苦海。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根救命稻草,最终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原主渐渐长大,柳氏的女儿慕柔薇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慕柔薇继承了柳氏的狐媚手段,极会讨好人心,很快就博得了太子夜萧的青睐。夜萧本就对这门娃娃亲不甚在意,见慕柔薇貌美可人、性情柔顺,便动了心思,想要解除与原主的婚约,改娶慕柔薇。
柳氏和慕柔薇自然乐见其成,为了让原主彻底失去争夺太子妃之位的资格,她们开始变本加厉地设计陷害原主。先是污蔑原主偷盗府中财物,让原主被老夫人罚跪祠堂三天三夜;再是散播谣言,说原主性情顽劣、与人私通,败坏原主的名声。
原主百口莫辩,父亲不信她,老夫人厌恶她,府里的下人更是落井下石,她的日子越发难熬。就在昨天,原主无意中听到了柳氏和慕柔薇在花园里的密谋。
“娘,那慕卿九真是个废物,这么点小事都扛不住,现在京城里谁不知道她是个不知廉耻的贱婢?”慕柔薇的声音带着得意的娇嗲。
柳氏轻笑一声,语气阴狠:“薇儿,这还不够。只要她活着一天,就始终是个隐患。太子殿下虽然现在偏向你,但那门婚约一日不解除,就总有变数。我们必须让她彻底消失,永绝后患。”
“娘,您想怎么做?”
“后天就是祭祖的日子,府里人要去后山的宗祠。到时候,我让人把她引到悬崖边,制造个失足坠崖的假象。到时候,她尸骨无存,谁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太子妃之位,自然就是你的了。”
原主听到这些话,吓得魂飞魄散。她想跑,想去找父亲求救,可刚转身就被柳氏的心腹婆子张妈发现了。张妈人高马大,力气极大,一把抓住原主的胳膊,死死地按在地上。
“大小姐,您不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跑到这里来偷听主子说话,胆子可真不小!”张妈的声音粗哑,带着恶意的狞笑。
原主拼命挣扎,哭喊道:“我没有偷听!你们要害我,我要去找爹爹!我要去找爹爹!”
“找尚书大人?”柳氏从花丛后走出来,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眼神却冰冷刺骨,“卿九,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宏远现在眼里只有薇儿,怎么会信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慕柔薇也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原主,语气轻蔑:“姐姐,你就认命吧。太子殿下是我的,尚书府嫡女的尊荣也是我的,你什么都不配拥有。你活着,只会碍眼。”
原主看着眼前这对母女的丑恶嘴脸,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怨恨。她恨柳氏的歹毒,恨慕柔薇的无耻,更恨父亲的冷漠无情!
“你们不得好死!”原主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柳氏脸色一沉,厉声吩咐道:“张妈,别跟她废话了,按计划行事!”
张妈应了一声,拖着原主就往后山的悬崖走去。原主拼命挣扎,指甲抠进了泥土里,磨得鲜血淋漓,可她的力气在张妈面前如同蝼蚁撼树。很快,她们就到了悬崖边,那是一处陡峭的悬崖,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风一吹,就能听到谷底传来的呼啸声。
“柳氏!慕柔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原主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地喊道。
张妈冷笑一声,用力推了原主一把:“大小姐,您就安心地去吧!到了阴曹地府,可别再这么嘴硬了!”
原主身体一轻,朝着悬崖下坠去。失重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怨恨交织在一起,她眼睁睁地看着柳氏和慕柔薇站在悬崖边,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那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恨……我好恨……”
原主的意识在坠落中逐渐消散,只留下这股滔天的恨意,萦绕不散。
慕卿九接纳完这些记忆,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那股不属于她的、却异常强烈的怨恨,如同实质般包裹着她,让她浑身都在颤抖。
她活了二十多年,见过人性的黑暗,也经历过生死考验,但从未见过如此卑劣恶毒的算计,如此冷漠无情的亲情!
原主的一生,太苦了。
五岁丧母,父爱缺失,被继母苛待,被庶妹欺凌,最后还被人设计,坠崖身亡,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她的怨恨,她的不甘,慕卿九感同身受。
“放心吧。”慕卿九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经没有了丝毫迷茫,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你的身体,我接手了。你的仇,我替你报。柳氏、慕柔薇、慕宏远、萧策……所有欺辱过你、伤害过你的人,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让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作为特种医官,她向来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可眼下,说什么报仇都还太早。
这具身体的状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慕卿九强忍着剧痛,用尽力气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腹部。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来,染红了身下的岩石。除了这处致命伤,她的四肢也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浑身布满了擦伤和淤青,更让她心惊的是,体内隐隐有一股诡异的寒气在游走,顺着血脉蔓延,让她的体温越来越低,意识也开始有些涣散。
这是中了毒。
慕卿九心中一沉。作为医毒双绝的专家,她对毒素的感知极为敏锐。这毒不是那种烈性毒药,而是一种慢性寒毒,发作缓慢,却能一点点侵蚀五脏六腑,破坏气血运行,最终让人在痛苦和虚弱中死去。
原主恐怕早就中了这毒,只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再加上这次坠崖的重创,内外交加,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柳氏,你倒是想得周全。”慕卿九冷笑一声,眼神越发冰冷。不仅要让原主坠崖而死,还要在她死前先种下寒毒,让她受尽折磨,真是歹毒到了骨子里。
现在,她必须尽快自救。
如果不能及时止血、处理伤口、逼出体内的寒毒,她就算接管了这具身体,也撑不了多久,更别说报仇了。
慕卿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调动脑海中的医学知识和玄门秘术,一边感知着体内的伤势和毒素,一边用目光在四周搜寻着可用的东西。
悬崖底阴暗潮湿,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灌木和杂草。慕卿九的目光快速扫过,很快就锁定了几株草药——止血草、蒲公英、还有一株不起眼的解毒藤。
这些草药虽然普通,但搭配起来,却能起到临时止血、清热解毒的作用,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她用尽力气,想要挪动身体,可刚一用力,腹部的伤口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她咬着牙,死死咬住嘴唇,借着这股疼痛带来的清醒,一点点地朝着草药的方向爬去。
每爬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伤口被岩石摩擦,鲜血渗出得更快,骨折的四肢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短短几步路,她却爬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当她终于够到那几株草药时,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