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大开,一行人缓缓步入。为首者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身着璃国紫色官袍,头戴进贤冠,气度沉稳,正是正使宇文博。其身旁一人,年近五旬,身形魁梧,面色倨傲,眼带戾气,乃是副使赫连昌。其后跟着十余名随员,捧着礼盒。
“璃国使臣宇文博(赫连昌),奉我主之命,参见大曜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二人依礼参拜,但腰杆挺直,并无多少恭敬之意。
“平身。” 夜漠尘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贵使远来辛苦。不知璃主遣使而来,所为何事?”
宇文博直起身,不卑不亢道:“回大曜皇帝,我主新登大宝,愿与大曜重修旧好,永结盟谊,特遣外臣前来,递交国书,并献上薄礼,以表诚意。” 说着,双手奉上国书。
内侍接过,转呈御前。夜漠尘展开略略一扫,无非是些套话,言及愿罢兵休战,互通贸易,遣返战俘等。他合上国书,置于案上,淡淡道:“贵主有心了。然,我大曜使臣前日于贵国境内遇袭身亡,正使殉国,副使重伤。此事,璃主可知晓?又作何解释?”
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殿内气氛骤然一紧。
宇文博面色不变,拱手道:“此事我主亦深感震惊与痛心。获悉噩耗,我主即刻下令严查,必给大曜一个交代。然,事发突然,凶手狡诈,尚未擒获。我主以为,此乃宵小之辈挑拨离间,万不可因此等卑劣行径,伤了两国和气。”
“尚未擒获?” 夜漠尘冷笑,“我使团在贵国都城百里之内遇袭,凶手来去无踪,贵国都城守军、地方官府竟是聋子瞎子?此等托词,焉能服众?”
赫连昌按捺不住,出列粗声道:“大曜皇帝此言差矣!我璃国境内治安,自有法度!刺客狡猾,岂能怪罪朝廷?何况,边境冲突,互有伤亡,亦是常事。我皇兄赫连勃勃,不也殒命于贵国境内?莫非也要我璃国给个交代?”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赫连勃勃是叛逆,是战犯,其死是咎由自取,怎能与大曜使臣遇害相提并论?这分明是胡搅蛮缠!
“赫连副使!” 宇文博脸色微变,低声呵斥,但赫连昌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夜漠尘眼中寒光一闪,却并未动怒,反而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赫连副使倒是快人快语。赫连勃勃犯我边境,屠我子民,罪大恶极,其伏诛乃天理昭彰。我使臣奉国书出使,是为两国修好,却于贵国境内惨遭屠戮。此二者,岂可混为一谈?莫非在贵副使眼中,璃国律法,竟保护不了外国使节?亦或是……贵国本就无修好诚意,故纵容凶徒,残害来使?”
他语速不快,但字字如刀,直指要害。赫连昌被噎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宇文博连忙打圆场:“陛下息怒,赫连副使心直口,绝无此意。我主诚意拳拳,天地可鉴。使团遇袭,实乃意外。我主已加派人手侦办,一有结果,必当通报贵国。当务之急,是化干戈为玉帛,商议和约,以安边民。我主愿释放贵国战俘,并赠予牛羊万头,丝绸千匹,以示歉意与诚意。”
“战俘本应释放,此乃战后惯例,何来‘诚意’之说?” 夜漠尘不为所动,“至于牛羊丝绸,我大曜地大物博,不缺这些。朕要的,是一个交代,一个公道。”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电,直视宇文博:“宇文正使,明人不说暗话。赫连诚弑兄夺位,人心未附,急需稳固权位。杀我使臣,无非是想借此立威,试探朕之底线。然,朕可以明确告诉你,大曜的底线,便是国体尊严,不容侵犯!使臣的血,不能白流!”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若要议和,可以。三条:第一,璃国需交出杀害我使臣之真凶及其主谋,由我朝审判。第二,割让黑水河以西百里之地,作为抚恤。第三,赔偿白银三百万两,牛羊十万头,以补我朝损失。三条应允,朕便与尔等商议和约细节。否则……” 他目光扫过赫连昌,冷冷道,“我大曜十万精锐已陈兵黑水河,随时可渡河,向赫连诚‘当面’问个明白!”
条件极其苛刻,近乎羞辱。割地、赔款、交人,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国蒙羞。夜漠尘这是将压力彻底抛回给对方。
“你!” 赫连昌勃然大怒,手按刀柄,“大曜皇帝,莫要欺人太甚!我璃国儿郎亦非怕死之辈!”
“赫连副使是想在朕的太极殿上动武吗?” 夜漠尘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凛冽的杀气。殿外甲士“锵”的一声,刀出半鞘,寒光刺目。
宇文博连忙拉住赫连昌,额角见汗。他没想到大曜新帝如此强硬,寸步不让。更没想到对方早已调兵遣将,摆出不惜一战的姿态。
“陛下息怒,副使鲁莽,绝非本意。” 宇文博深深一躬,“陛下所提条件,事关重大,外臣无权做主,需禀明我主定夺。可否……容外臣与副使商议片刻,再作答复?”
夜漠尘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火候已到,过于紧逼反而不美,便缓了缓语气:“可。朕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后,若无答复,或答复不能令朕满意,那便战场相见。送客!”
“外臣告退!” 宇文博拉着愤愤不平的赫连昌,匆匆退下。来时的那点倨傲,早已荡然无存。
使臣退下,殿内群臣精神振奋。陛下这番应对,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更展示了强大决心,实在提气!
“陛下圣明!” 众臣齐声赞道。
夜漠尘摆摆手,看向慕卿九。慕卿九微微颔首,眼中带着赞许。第一步,施压,成功了。
接下来的三日,璃国使团下榻的驿馆,被“保护”得水泄不通。宇文博与赫连昌闭门不出,显然内部争论激烈。而大曜这边,边境军队调动频繁,操演声势浩大,摆出一副随时开战的架势。同时,关于支持赫连勃勃之子赫连战的流言,也开始在京中璃国商人间隐秘传播。
压力,完全到了璃国使团一边。
第三日傍晚,宇文博再次请求觐见。这次,只有他一人,赫连昌称病未至。
夜漠尘在御书房接见了他,慕卿九陪坐一旁。
“外臣宇文博,参见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宇文博这次恭敬了许多,甚至带上一丝疲惫。
“平身。宇文正使,三日之期已到,贵国主上,可有决断?” 夜漠尘单刀直入。
宇文博深吸一口气,苦涩道:“回陛下,我主闻知陛下条件,亦感震惊。然,为两国百姓计,为边境安宁计,我主愿展现最大诚意。关于使臣遇害一事,我主承诺,必倾举国之力追查,一旦擒获真凶,定交由陛下发落。至于割地、赔款……” 他艰难开口,“黑水河以西百里,地狭民贫,于贵国并无大用,反而易生事端。我主愿以河套之地三处丰美草场相赠,面积倍之,水草丰美,更利牧马。另,赔偿银两,我主愿出白银一百五十万两,牛羊五万头,并开放边境五处榷场,降低关税,永结盟好。此已是我主最大让步,还望陛下体察我国艰难,予以成全。”
条件较之前大幅降低,但加上了开放榷场、降低关税等经济条款,算是各退一步。
夜漠尘与慕卿九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在意料之中。赫连诚不可能接受割地赔款的屈辱条约,但迫于压力,必须做出实质让步。开放榷场,降低关税,对大曜商人有利,长远看,比一次性赔款更有价值。
“凶手必须交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底线。” 夜漠尘沉声道,“草场与榷场条款,可议。但赔偿数额,需再加白银五十万两。此乃朕之底线。”
宇文博面露难色,挣扎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外臣……尽力向我主陈情。然最终如何,还需我主定夺。”
“可。” 夜漠尘点头,“朕给你十日。十日内,若无答复,朕视同璃国放弃和谈。届时,兵戎相见,休怪朕言之不预。”
“外臣明白。” 宇文博躬身退下,背影略显佝偻。
十日后,璃国国书再至。赫连诚最终同意了夜漠尘修改后的条件:交出“凶手”(自然是替罪羊),割让河套三处草场,赔偿白银二百万两,牛羊五万头,开放边境五处榷场,永结盟好,互不侵犯。
条约签订那日,太极殿再次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夜漠尘与宇文博分别代表两国,在玉玺加盖的国书上签字用印。殿中香炉袅袅,象征着和平,却也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外臣愿两国自此化干戈为玉帛,边境永享太平。” 宇文博捧着国书,言辞恳切,但眼中难掩苦涩。这份条约,对心高气傲的赫连诚而言,无异于当头一棒。
“但愿璃主能谨守诺言。” 夜漠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再有人心怀叵测,犯我边境,害我臣民,朕之宝剑,必饮其血!”
“外臣定将陛下之言,转达我主。” 宇文博深深一躬。
条约既定,使团离京。边境战云暂散,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和平脆弱如纸。赫连诚不会甘心,大曜也需时间休养生息。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暂时划上了句号。
是夜,乾清宫。
夜漠尘拥着慕卿九,站在窗前,望着满天星斗。
“条约签了,边关可暂安数年。” 夜漠尘低声道,“赫连诚吃了这个暗亏,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需要时间,整顿内政,积蓄国力。”
“嗯。” 慕卿九靠在他怀中,“内忧未平,外患暂息。漠尘,追查母后之事和幽冥教‘主上’,需抓紧了。我总感觉,这两者背后,或许有联系。还有江州时疫、刘三溺毙、秦嬷嬷一家失踪……这些线索,像一张网。”
“朕知道。” 夜漠尘收紧手臂,目光深邃,“影卫已找到当年小顺子的下落,他如今在皇陵当差。小桂子三年前病故。至于刘三的档案,确有涂改痕迹,正在追查原始记录。江州那边,凌虚子道长传信,已有眉目,疑似找到当年投毒道士的踪迹。网,正在收紧。”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卿九,辛苦你了。既要协理六宫,又要为朕筹谋。”
“夫妻一体,何言辛苦。” 慕卿九抬头,眼中映着星光,“我只盼早日查明真相,让母后安息,让这天下,真正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