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被呼啸的夜风冲淡了几分。车厢内点着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三人,驱散了夜的寒凉。
念念趴在慕卿九的膝头,小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白天运用符箓对战耗费了不少玄力,此刻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他强撑着睁了睁眼睛,小手还紧紧攥着半张没画完的镇煞符,嘟囔道:“娘亲,我还能再学一道符……”
慕卿九轻轻抚平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声音柔得像羽毛:“乖,先睡吧。等到了宅院,娘亲再教你画破邪符,现在要养足精神,不然明天可没力气修炼啦。”
夜漠尘从一旁取过一条厚厚的狐裘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念念身上,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孩子的睡意。看着念念很快就呼吸均匀地睡熟,小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他黑眸中的寒意不自觉地消融了大半,只剩下化不开的温柔。
“这孩子,倒是比我们想象中更坚韧。”夜漠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小小年纪,玄力纯粹,符箓天赋更是罕见,将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慕卿九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眼中满是骄傲:“念念从小就懂事,知道我要报仇,一直很努力地修炼。只是有时候看着他小小的身影那么认真,我总觉得亏欠了他太多,没能让他像普通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提到这里,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前世她被柳氏和玄天门算计,惨死在血魂阵中,没能好好陪伴念念长大;这一世重生归来,虽然抢回了儿子,却依旧要带着他四处奔波,面对重重危险。
夜漠尘沉默了片刻,看着慕卿九眼底的怅然,心中莫名一紧。他抬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给予一丝安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念念有你这样强大又疼爱他的娘亲,还有……我这个爹爹在,以后不会再让他受任何委屈。”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提及自己作为“爹爹”的身份,语气虽然依旧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慕卿九心中一动,抬眸看向他。琉璃灯的光晕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淡化了他平日里的冷峻,那双深邃的黑眸中,似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情绪。她忽然想起之前在清风驿,夜漠尘为了保护她和念念,不惜暴露安定亲王的身份,与玄天门的人正面硬刚,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
“夜漠尘,”慕卿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是权倾朝野的安定亲王,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清风驿?还有,你和念念的关系,为何一直瞒着所有人?”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旋了许久。安定亲王的名号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闻他战功赫赫,深得皇帝信任,却性情冷僻,常年驻守边疆,极少回京。可他不仅出现在了远离京城的清风驿,还恰好遇到了她和念念,更对念念有着超乎寻常的疼爱和保护欲。
夜漠尘的眼神暗了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纹样,那是一朵低调内敛的墨色寒梅。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沧桑:“我并非一直都是安定亲王。二十年前,我本是忠勇侯府的嫡子,父亲是镇守北疆的大将军,母亲是温婉贤淑的侯府主母。”
慕卿九微微一怔,她从未听说过忠勇侯府与安定亲王有关联。印象中,忠勇侯府在二十年前一夜之间被灭门,罪名是通敌叛国,当时的惨案震惊了整个京城,只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人遗忘了。
“你是说……忠勇侯府的灭门案,另有隐情?”慕卿九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夜漠尘眼中闪过一丝浓烈的恨意,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连车厢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分。“通敌叛国?不过是有心人编造的谎言罢了。当年我父亲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又不愿与朝中的奸佞同流合污,便被人设计陷害。”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那天夜里,大批黑衣人闯入侯府,见人就杀。父亲拼死反抗,让母亲带着我从密道逃走。可我们刚逃到城外,就被追兵赶上。母亲为了保护我,挡在了我的身前,被乱箭穿心而死。”
说到这里,夜漠尘的声音微微颤抖,黑眸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伤痛,午夜梦回,母亲倒下的身影总会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慕卿九心中一痛,没想到外表冷漠的夜漠尘,竟然有着如此悲惨的过往。她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苦和恨意,就像她对柳氏和玄天门的仇恨一样,深入骨髓。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如何成为安定亲王的?”慕卿九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生怕触碰了他的伤口。
“我母亲临死前,将一枚信物交给了我,让我去找当时驻守北疆的老将军,也就是我父亲的恩师。”夜漠尘缓缓说道,“老将军感念我父亲的恩情,又知道侯府是被冤枉的,便收留了我,将我藏在军中,隐姓埋名。”
“后来,边境告急,敌军来势汹汹,朝廷派来的将领屡战屡败。我凭借着父亲留下的兵书和在军中多年的历练,主动请缨,带领士兵出征。经过三年的浴血奋战,终于击退了敌军,收复了失地。”
“皇帝大喜,想要重赏我。老将军趁机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皇帝,并拿出了当年我父亲被陷害的证据。皇帝知道错杀了忠勇侯府满门,心中有愧,便下旨恢复了我父亲的名誉,封我为安定亲王,允许我回京居住。”
说到这里,夜漠尘的语气平静了许多,但眼底的寒意却丝毫未减:“可我知道,当年陷害忠勇侯府的,不仅仅是朝中的奸佞,还有幽冥教的人。他们暗中与朝中势力勾结,想要借皇帝之手铲除我父亲,因为我父亲手中掌握着他们的一个重大秘密。”
“什么秘密?”慕卿九连忙问道。
“血魂阵的秘密。”夜漠尘沉声道,“我父亲在镇守北疆时,偶然发现了幽冥教在边境地区秘密修炼血魂阵,用百姓的生魂来提升实力。他多次上书朝廷,想要揭发幽冥教的阴谋,却没想到因此引来了杀身之祸。”
慕卿九心中一震,原来她母亲苏婉娘发现的血魂阵阴谋,与夜漠尘父亲当年掌握的秘密是同一回事!这么说来,幽冥教的阴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而她母亲和夜漠尘的父亲,都是因为想要揭发这个阴谋,才被幽冥教灭口。
“这么说,我们的仇人,其实是同一批人?”慕卿九眼神复杂地看着夜漠尘。
夜漠尘点头,黑眸中闪过一丝决绝:“没错。幽冥教、玄天门,还有朝中那些与他们勾结的势力,都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这些年一直驻守边疆,一方面是为了守护国土,另一方面,也是在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寻找幽冥教的踪迹。”
“那你为什么会认出念念是你的儿子?”这是慕卿九心中最大的疑惑。她当年与夜漠尘相遇纯属偶然,之后便断了联系,她自己也是重生后才知道念念的身世,夜漠尘又是如何得知的?
提到念念,夜漠尘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当年在北疆,我与你相遇,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一直记得你。后来我回京述职,偶然间得知你嫁给了靖王,心中一直有些牵挂。”
“三年前,我听说你难产而死,心中悲痛不已。直到半年前,我在一次暗中调查幽冥教的行动中,偶然遇到了被柳氏派人追杀的念念。他的眉眼之间,与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悄悄取了他的一点血,与我自己的血进行了玄力感应,确认了他就是我的儿子。”夜漠尘的声音带着一丝庆幸,“幸好我遇到了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慕卿九心中百感交集。原来夜漠尘早就知道了念念的身世,却一直没有贸然相认,想必是怕给念念带来危险。而她,直到重生后才知晓这一切,若不是夜漠尘一直在暗中保护,她和念念恐怕早就死在柳氏和玄天门的算计中了。
“对不起,”慕卿九轻声说道,“我之前一直对你心存戒备,甚至怀疑过你的身份和目的。”
夜漠尘摇了摇头,眼中没有丝毫责怪:“我理解。你经历了那么多,对任何人都心存戒备是应该的。我只希望,从今往后,你能相信我,让我和你一起,保护念念,报仇雪恨,揭穿幽冥教的阴谋。”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强烈的真诚和坚定。慕卿九看着他深邃的黑眸,心中那道无形的防线,似乎在一点点瓦解。她知道,夜漠尘说的是真心话,他不仅是念念的父亲,更是她可以信任的战友。
“好,”慕卿九重重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从今往后,我们携手并肩,共同面对所有的危险。无论是幽冥教,还是玄天门,或是朝中的奸佞,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夜漠尘心中一暖,看着慕卿九眼中的坚定,他感觉自己多年来孤身一人的战斗,终于有了归宿。他抬手,轻轻握住了慕卿九的手。她的手微凉,却很柔软,带着一丝淡淡的药香。
慕卿九微微一怔,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暖黄的灯光下,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就在这时,念念翻了个身,小嘴嘟囔着:“爹爹,娘亲,抱抱……”
两人同时回过神来,脸上都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夜漠尘连忙松开手,假装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慕卿九则低下头,轻轻拍着念念的后背,安抚着他。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和念念均匀的呼吸声。但两人心中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