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柔薇被贬、柳氏禁足的余波,在尚书府内持续了数日才渐渐平息。府中下人彻底摸清了风向,对汀兰水榭的敬畏又深了几分,往日里那些隐晦的轻视与怠慢,如今尽数化作小心翼翼的顺从。慕卿九接管中馈的阻力骤减,账目的核查、田产的清点都推进得异常顺利,短短几日便将柳氏多年来暗中挪用的公款、私吞的收益梳理得一清二楚。
但慕卿九心中清楚,这只是表面的平静。柳氏虽被禁足,但其背后的柳家在京城根基深厚,绝不会坐视女儿受辱、外孙女被贬;而那位始终对她冷漠疏离的生父慕宏远,此次虽看似站在她这边,实则不过是为了维护尚书府的颜面,对她的芥蒂与防备从未真正消散。
更重要的是,自她归府以来,慕宏远从未正式承认过她的嫡女身份应有的待遇——没有恢复她在宗族中的名分登记,没有给予她与嫡女匹配的田产俸禄,甚至连她带着念念归来,他都未曾公开表示过接纳。这悬而未决的身份问题,如同一根刺,扎在慕卿九心头,也成为她在尚书府立足的最大隐患。
她必须主动出击,让慕宏远正视她的存在,正视她作为尚书府嫡长女的身份与权利。
这日清晨,慕卿九特意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的正红色织金锦裙,裙摆绣着繁复的鸾鸟纹样,腰间束着玉带,头戴赤金点翠步摇,一改往日的清雅素净,尽显嫡女的端庄华贵。她将念念托付给赵嬷嬷,带着秋芙和冬蕊,径直前往慕宏远的书房。
书房外的小厮见她前来,神色微怔,连忙躬身行礼:“大小姐安。不知大小姐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我要见父亲,劳烦通报。”慕卿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厮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入内通报。片刻后,他匆匆出来,躬身道:“大小姐,老爷请您进去。”
慕卿九颔首,抬步走入书房。书房内陈设古朴,书架上摆满了各类典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慕宏远正坐在书桌后批阅公文,见她进来,只是抬了抬眼,语气平淡:“何事?”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因她今日的盛装而有丝毫动容,依旧是那副疏离冷淡的模样。
慕卿九走到书桌前,盈盈一拜,却并未起身,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父亲,女儿今日前来,是想向父亲讨要一样东西。”
慕宏远放下手中的毛笔,眉头微蹙:“何事?说。”
“女儿想要父亲正式承认我的嫡女身份,恢复我在宗族中的名分,按照朝廷规制,给予我嫡女应有的俸禄与田产。”慕卿九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慕宏远,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慕宏远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卿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的嫡女身份,府中从未否认过,何必多此一举?”
“从未否认?”慕卿九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父亲,若真从未否认,为何我归府至今,宗族祠堂的名册上没有我的名字?为何我的月例份例,虽按嫡女标准发放,却无半分私产田产?为何念念作为尚书府唯一的嫡孙,却连入族谱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一连串质问,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慕宏远心头。他眼神闪烁,避开了慕卿九的目光,语气有些生硬:“宗族名册的事情,是因为你离府多年,手续繁杂,需要慢慢办理。念念的事情,待他长大些再说不迟。”
“慢慢办理?”慕卿九站起身,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父亲,我离府五年,并非我自愿,而是被柳氏和慕柔薇陷害,被迫流放青峰山!这些年我在乡下吃尽了苦头,九死一生才带着念念回来,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一个能让念念安稳成长的环境。可父亲呢?我回来这么久,父亲除了在祈福宴上为了维护尚书府的颜面而斥责慕柔薇,从未真正关心过我和念念的处境,更未曾想过为我洗刷当年的冤屈!”
提到当年的事情,慕卿九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了一丝颤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怨恨。那五年的苦难,是她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疤。
慕宏远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够了!当年的事情,早已过去,何必再提?你如今平安归来,府中也未曾亏待你,你还想怎样?”
“未曾亏待我?”慕卿九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父亲,柳氏多次对我下毒,慕柔薇三番五次地陷害我,若不是我命大,早已性命不保!这些,父亲难道都看不到吗?父亲只看到尚书府的颜面,只看到柳氏和慕柔薇,却从未看到过我这个被你遗忘在乡下的女儿!”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绝望:“在父亲心中,我究竟算什么?是可以随意丢弃、随意牺牲的棋子吗?”
慕宏远被慕卿九问得哑口无言,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当年,他确实是因为柳氏的挑拨,又顾及尚书府的颜面,才轻易相信了那些谣言,将慕卿九送往青峰山。这些年,他并非没有想过她,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与名声,选择了视而不见。
如今,慕卿九强势归来,揭露了柳氏和慕柔薇的真面目,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女儿。他知道,慕卿九说得对,他确实亏欠她太多。
但他依旧放不下自己的身段,语气依旧生硬:“卿九,当年的事情,是父亲糊涂,委屈了你。但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无济于事。你想要的名分与田产,父亲会让人办理,你不必再为此事纠缠。”
“纠缠?”慕卿九冷笑一声,“父亲,这不是纠缠,这是我应得的!我不仅要名分和田产,我还要父亲为我洗刷当年的冤屈,公开承认我是被陷害的!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慕卿九并非传闻中那般不知检点,我是被柳氏和慕柔薇陷害的!”
当年的冤屈,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她必须洗刷干净,才能真正挺直腰杆,在京城立足,也才能让念念堂堂正正地做人。
慕宏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疯了!此事若是公开,尚书府的颜面何在?我的仕途怎么办?”
在他看来,名声与仕途永远是第一位的。当年的事情若是公开,不仅尚书府会成为京城的笑柄,他的仕途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颜面?仕途?”慕卿九的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父亲只在乎自己的颜面与仕途,从未在乎过我的感受,从未在乎过念念的将来!念念是尚书府的嫡孙,却要背负着‘野种’的骂名,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都是拜父亲的冷漠与糊涂所赐!”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浓浓的怨恨与失望:“今日,我话就放在这里。要么,父亲为我洗刷冤屈,公开承认我的嫡女身份,给予我应有的一切;要么,我便自己去衙门击鼓鸣冤,将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尚书府的老爷是如何薄情寡义,如何纵容继室与庶女陷害嫡女的!”
慕卿九的话,如同最后通牒,让慕宏远彻底慌了神。他知道,慕卿九说到做到。若是她真的去衙门击鼓鸣冤,后果不堪设想。
“你敢!”慕宏远厉声喝道,眼中满是威胁。
“我有何不敢?”慕卿九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秋芙和冬蕊站在慕卿九身后,神色紧张,却依旧坚定地支持着自家小姐。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老夫人走了进来。她神色凝重,显然是听到了书房内的争吵声。
“好了,都别吵了!”老夫人厉声说道,目光扫过慕宏远和慕卿九,“多大的事情,非要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吗?”
慕宏远见到老夫人,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说道:“母亲,您来得正好!卿九她……她非要我公开当年的事情,这不是要毁了尚书府吗?”
慕卿九也看向老夫人,语气坚定:“祖母,当年的事情,我必须洗刷干净!我不能让念念一辈子背负着‘野种’的骂名,也不能让自己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老夫人叹了口气,走到两人中间,目光落在慕卿九身上:“卿九,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当年的事情,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但公开此事,对尚书府、对你、对念念,都没有好处。你想想,若是事情公开,念念将来如何在京城立足?你如何嫁人?”
“祖母,我早已不在乎是否嫁人。”慕卿九语气平静,“我只在乎念念,只在乎自己的清白。我相信,只要真相大白,大家会理解我的。念念也会为有一个清白的母亲而骄傲。”
老夫人看着慕卿九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心意已决。她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父亲会让人尽快为你恢复宗族名分,给予你嫡女应有的田产与俸禄。念念的名字,也会记入族谱。至于当年的事情,我们可以私下向一些重要的世家解释清楚,洗刷你的冤屈,不必公开闹到衙门去,这样对你和念念都好。”
慕卿九心中一动。老夫人的提议,虽然没有完全满足她的要求,但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私下向重要世家解释清楚,也能达到洗刷冤屈的目的,而且不会对念念造成太大的影响。
她看向慕宏远,等待着他的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