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州密报如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乾清宫内激起了无声的涟漪。夜漠尘与慕卿九彻夜未眠，反复推敲着信上每一个字。跛足老仆、深夜祠堂、荒废古寺、信郡王异常的恭敬……线索如丝线般逐渐收紧，指向那个蛰伏在黑暗深处、本应“已死”的幽灵。
“必须万无一失。” 晨光熹微中，夜漠尘捏着密报，眼中寒芒如刃，“信王老谋深算，蛰伏多年，其巢穴必有重重机关邪阵。凌虚子道长与慧明大师的高徒虽已启程，但恐需时日方能抵达信州。在此之前，绝不可打草惊蛇。”
慕卿九为他披上外袍，指尖触及他绷紧的肩臂，柔声道：“信州暗卫只是监视，并未行动，暂时安全。倒是京城这边，需得加强戒备。信王若知江南据点被拔，跛足道人被擒，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在京中铤而走险。”
“朕已令影煞加强宫中及京畿防卫，尤其是你们母子身边。” 夜漠尘握住她的手，眉头深锁，“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幽冥教余孽隐匿暗处，邪术诡谲，防不胜防。朕担心……”
“担心念念，对吗？” 慕卿九一语道破他的心事。作为父母，最柔软之处便是孩子。夜念宸身负净化灵光，天赋异禀，是他们的骄傲，却也可能是邪修眼中绝佳的“材料”或必须铲除的威胁。
夜漠尘沉默颔首，将妻子揽入怀中，下颌轻抵她的发顶，汲取着温暖与力量：“朕已加派了双倍暗卫保护东宫，凌虚子道长离京前，也在东宫布下了防护阵法。但……终究难以安心。不如，近日让念念搬来坤宁宫，与你同住？”
慕卿九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稳健的心跳，思忖片刻，摇摇头：“东宫防护已甚严密，骤然变动，反惹人注目。念念如今渐大，有自己的课业和天地，总跟在我身边，于他成长无益。况且，他的能力……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强。过度保护，未必是好事。” 她抬起眼，眸中清亮，“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也相信道长和大师留下的防护。我们需做的，是尽快揪出信王，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正说着，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传：“陛下，娘娘，太子殿下晨读已毕，前来问安。”
“快让他进来。” 两人松开，整理了下衣袍。夜漠尘脸上冷硬线条柔和下来，慕卿九眼中也漾开温柔笑意。
殿门轻启，穿着杏黄小龙袍的夜念宸迈着端正的步子走了进来。小家伙又长高了些，玉雪可爱的小脸上一派认真，先是有模有样地行礼：“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念念快来。” 慕卿九招手，将他揽到身前，仔细端详他的气色。夜念宸天生灵体，对邪气异常敏感，也更容易吸引邪秽之物。慕卿九每日都会亲自为他检查身体，并用温和的草药和自身灵力为他梳理经脉。
“母后，儿臣今日读《礼记》，太傅说‘君子慎独’，儿臣明白啦，就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要像有人在旁边看着一样，谨言慎行，不做坏事。” 念念仰着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求知欲，奶声奶气地汇报着学业。
夜漠尘摸摸他的头，眼中满是慈爱：“念念说得对。治国平天下，亦需从慎独修身开始。今日可还练了武？”
“练了！凌虚子师父教的吐纳，慧明大师教的罗汉拳基础式，还有影煞叔叔教的步法，儿臣都有认真练！” 小家伙挺起小胸膛，一副“我很厉害”的模样，逗得帝后二人忍俊不禁。
“陛下，娘娘，” 秋芙端着早膳进来，笑道，“太子殿下近来可用功了，太傅和几位师父都夸赞呢。”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用着早膳，暂时将外界的风雨隔绝。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早膳刚毕，影煞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出现在殿门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娘娘，出事了！京西三十里，落霞山下的‘清溪村’，昨夜遭袭！全村……鸡犬不留！”
“什么？！” 夜漠尘手中的银箸“啪”地一声落在桌上。慕卿九也瞬间坐直了身体，脸色骤变。清溪村，正是当年她与夜漠尘在落霞关并肩作战后，回京途中曾驻扎休整、并为村民义诊过的小村庄。村民淳朴热情，她还记得村口那棵老槐树，和树下嬉戏的孩童。
“详细禀来！” 夜漠尘声音沉冷如铁。
“是！” 影煞深吸一口气，“昨夜子时左右，村中犬吠骤停，继而全村的狗，无论大小，尽数暴毙，死状凄惨，似被抽干精血。村民惊起查看，忽有黑雾自村外山林弥漫而入，雾中隐有鬼哭之声。接触黑雾者，即刻浑身僵硬，面色发黑，不过数息便气绝身亡！更……更有数十村民，仿佛被控制了心神，双目赤红，力大无穷，见人便扑咬，状若疯魔！留守村中的两名暗卫兄弟欲救人，却……却被那黑雾侵蚀，力战不敌，一人重伤突围报信，一人……殉职！”
影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报信的兄弟赶到京郊大营时已奄奄一息，只说了‘清溪村、黑雾、僵尸’几字便昏死过去。大营校尉不敢怠慢，立刻派兵前往，同时飞鸽传书入京。方才最新急报，前往探查的一队骑兵……全军覆没！尸体被发现在村口，与村民死状相同！黑雾已弥漫出村，正向周边扩散！京兆尹已紧急调兵封锁路口，但寻常兵卒靠近即死，无人敢入！”
“僵尸？黑雾？抽干精血？” 慕卿九霍然起身，俏脸含霜，“是邪修！而且是修为不低、精通炼尸驭鬼的邪修！手段如此酷烈，绝非寻常幽冥教余孽，怕是……信王派来京畿，搅乱视线，甚至……直指京城的先锋！”
“混账！” 夜漠尘一拳砸在桌上，眼中怒火滔天，“竟敢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行此屠村灭户的暴行！这是挑衅！是宣战！”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厉声下令：“传朕旨意！命京畿大营立刻调遣重兵，包围落霞山区域，许出不许进！命京兆尹疏散周边村镇百姓，十里之内，不得留人！命钦天监、太医院即刻抽调精通玄术、医药之人，前往外围探查，务必弄清那黑雾与僵尸的底细，寻找克制之法！还有，立刻去请凌虚子道长与慧明大师的高徒过来！”
“是！” 影煞领命，身形一闪即逝。
“漠尘，此事非同小可。” 慕卿九走到他身边，声音凝重，“那黑雾能顷刻毙命，还能操控人心，制造僵尸，绝非寻常毒瘴或迷烟。需得玄门正宗功法，或佛法加持，方能克制。普通军队上去，只是送死。必须立刻派人进去，弄清根源，否则黑雾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朕知道。” 夜漠尘面沉如水，“凌虚子道长与慧明大师的高徒已在路上，但最快也需半日。京中虽也有几位供奉的法师、真人，但修为……恐难当此任。” 他眉头紧锁，心中焦虑。对付这种邪祟，千军万马有时不如一位真正的玄门高手。
“父皇，母后！” 一个清脆却坚定的童音响起。
夜漠尘和慕卿九低头，只见夜念宸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小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天真烂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严肃与……跃跃欲试？他仰着头，清澈的大眼睛看着父母：“儿臣……儿臣好像不怕那个黑雾。”
“念念，你说什么？” 慕卿九心头一跳，蹲下身与他平视。
“母后还记得吗？在落霞关，还有上次在宫里，那些坏坏的黑气，碰到念念身上的光，就‘滋滋’地散掉了。” 念念认真地比划着，身上隐约泛起一层极淡的、柔和的金白色光晕，那是他天生自带的净化灵光，“刚才影煞叔叔说黑雾，念念觉得，那可能也是坏坏的黑气，只是更多更浓。念念……想去试试。”
“胡闹！” 夜漠尘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那地方危险至极！岂是你能去的？乖乖待在宫里，哪里都不许去！” 一想到那黑雾的可怕，再想到儿子要涉险，他心如刀绞。
“可是父皇！” 念念急了，小脸涨红，“慧明大师说过，念念身上的光是佛门说的‘净世之光’，专门克制邪祟的！凌虚子师父也说，这是天赋，是责任！如果只有念念能帮忙，念念不去，那些村民，那些兵将叔叔，不就白白死掉了吗？他们也是别人的爹爹、孩子呀！” 他年纪虽小，但自小受父母教导，仁爱之心已深植，更兼在落霞关见过生死，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
慕卿九看着儿子眼中纯净而坚定的光芒，心中震动。她何尝不担心？那是她怀胎十月、拼死生下的骨肉！可念念说得对，他的能力是天赋，或许也是使命。一味将他护在羽翼下，未必是爱。况且，眼下情势危急，或许……念念真的是破局的关键。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夜漠尘，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漠尘，让念念试试。”
“卿九！你……” 夜漠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不是让他去冒险。” 慕卿九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我陪他去。我的医术和毒术，或可应对僵尸。念念的净化灵光，是克制邪雾的希望。我们不入核心，只在边缘试探。让凌虚子道长的高徒净玄、慧明大师的弟子了尘陪同，再有影煞率精锐暗卫保护。若事不可为，立刻退回。这是最快摸清敌人底细、找到克制之法的途径。否则，等黑雾扩散，或邪修再有动作，伤亡只会更大！”
夜漠尘看着妻子，又看看眼中充满渴望与责任感的儿子，内心激烈挣扎。作为父亲，他恨不能将儿子藏到最安全的地方；作为帝王，他必须为万千子民负责。最终，理智与责任压过了恐惧。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好。但必须答应朕几个条件：第一，不可深入，只在安全距离外观测；第二，一切行动，听从净玄、了尘和影煞指挥；第三，若有任何不适，立刻撤回！朕会亲率玄甲卫，在外围接应！”
“儿臣（臣妾）遵旨！” 母子二人齐声应道。
事不宜迟，片刻之后，一行人便已准备就绪。慕卿九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外罩特制的防毒披风，药囊、金针、各种解毒避瘴的丹药准备齐全。夜念宸也被套上了一件小号的软甲，外面罩着慕卿九特意用药物浸泡过、可辟邪毒的斗篷。净玄（凌虚子大弟子，年约三旬，沉稳干练）与了尘（慧明首徒，年轻但佛法精深）俱是神色凝重，手持法器。影煞亲自挑选了二十名身手最好、且修习过粗浅内功、意志坚定的暗卫随行。夜漠尘不放心，又调拨了五十名装备了破邪弩箭的玄甲卫，由一名副将统领，在外围布防接应。
车马疾驰，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落霞山外围。往日宁静的乡村景象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与恐慌。京兆尹的兵卒在五里外设下了封锁线，个个面如土色，望着远处那笼罩在淡淡黑气中的山峦，眼中充满恐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败气味。
“陛下，娘娘，太子殿下！” 京兆尹连滚爬爬地迎上来，声音发颤，“前方邪气冲天，已折了三批探马了！入之即死啊！请陛下、娘娘千万以龙体凤体为重，莫要再往前了！”
夜漠尘勒住马，望向那片翻滚的黑雾，眼神冰冷。他看向慕卿九和念念，沉声道：“朕在此处坐镇。卿九，念念，一切小心！”
慕卿九重重点头，握紧了念念的小手。念念感受到母亲的紧张，也用力回握，小脸上满是严肃，但并无惧色。
净玄与了尘上前一步，各自施法。净玄手持罗盘，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清光自罗盘射出，在前方黑雾中开辟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薄薄的通道。了尘则敲响木鱼，诵念佛经，一圈淡金色的佛光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众人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令人不适的气息。
“娘娘，殿下，请紧随贫道（贫僧）身后，切勿离开佛光范围。” 净玄肃然道。
一行人缓缓踏入被清光佛光护持的通道。越往里走，黑雾越浓，腥腐之气越重，即便有佛光清光隔绝，仍能感到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不断侵蚀。视线受阻，只能看到数丈范围。沿途所见，触目惊心：倒毙的村民尸体面色漆黑，双目圆睁，充满恐惧；家畜干瘪，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水分；草木枯萎凋零，一片死寂。更令人心悸的是，远处黑雾深处，隐约传来非人的嘶吼和沉重的脚步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荡。
“是行尸。” 了尘凝神感应，低声道，“魂魄已散，肉身被邪气操控，力大无穷，不惧刀剑，唯惧至阳至正之力，或斩其头颅、断其脊柱。”
“注意警戒！” 影煞低喝，暗卫们刀出鞘，弩上弦，将慕卿九和念念护在中心。
又前行一段，前方黑雾突然剧烈翻滚，伴随着低沉的咆哮，数道黑影蹒跚着冲出雾气，扑了过来！正是村民所化的行尸！它们皮肤青黑，指甲尖长，眼中泛着嗜血的红光，动作僵硬却速度不慢，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
“保护娘娘、殿下！” 影煞率先迎上，长剑带着罡气，斩向一具行尸。长剑砍入行尸肩膀，却如中败革，只入肉三分，行尸毫无所觉，反而张开腥臭的大口咬来！旁边暗卫连忙补刀，数把刀剑齐下，才将那行尸砍倒。
“普通刀剑效果甚微！” 影煞急道。
“让开！” 净玄低喝一声，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快速画下一道血符，口中疾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破邪！” 桃木剑骤然亮起耀眼清光，一剑刺入另一具行尸胸口。那行尸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胸口“嗤嗤”冒出黑烟，踉跄后退。
了尘也口诵真言，将手中佛珠掷出。佛珠在空中金光大放，如同一张大网，罩向几具行尸。被佛光一照，行尸动作顿时迟缓，身上黑气溃散。
然而，行尸数量不少，且黑雾中还在源源不断涌出。暗卫们虽勇，但对付这种邪物颇为吃力，很快有人受伤。
“母后，让念念试试！” 一直被紧紧护在中间的念念忽然开口。他小脸有些发白，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应到周围浓郁的邪气，体内的净化灵光自发运转，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排斥和……想要驱散的冲动。
慕卿九看着儿子眼中跃动的光，咬牙点头：“好！念念，集中精神，想象你身上的光，像太阳一样照出去，驱散黑暗和邪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