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他根本看不清动作,只觉得一股恶风扑面,下一秒,一只铁钳般的手就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毫不费力地拖进了旁边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巷道。
“啊……!”陈晨的惊叫被死死堵在喉咙里。
完了,他想。
被当成逃跑的劳工了,要被杀掉了。
他被粗暴地掼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脑勺磕得生疼。
绝望中,一个嘶哑、低沉,却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说的是,家乡话。
“会说日语吗?”
陈晨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里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恐惧。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黑暗中轮廓模糊的男人,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凝如实质的杀意,比他见过的所有日本兵加起来还要恐怖一百倍。
“会……会一点……”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很好。”
那只扼住他喉咙的手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只手并不用力,却重如山岳,让他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从现在起,你跟着我。”
“我让你看,你就看。我让你说,你就说。”
“明白吗?”
这根本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是神只对蝼蚁的宣判。
陈晨除了疯狂点头,做不出任何其他反应。
就这样,横滨深夜的街头,出现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前方不急不缓地走着,脚步轻到可以踏过一片落叶而不使其卷曲。
一个瘦小的身影跟在后面,吓得魂不附体,却又不敢拉开半步距离。
偶尔有巡逻的警察或晚归的醉汉经过时,耳边会突兀地响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木屐敲击青石板路的“哒、哒”声。
声音清脆,孤寂,在这死寂的夜里,刺耳得让人心慌。
可当他们循声望去,看到的,却只有空无一人的、被昏黄灯光拉长的幽深巷道。
只有陈晨知道,那声音不是幻觉。
那是走在他前面的那个魔神,每一步落下时,脚底与地面碰撞自然产生的、只有他才能听见的杀伐之音。
“这里的异人气息,比我想象中要浓郁得多。”
张豪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吓得陈晨一哆嗦。
“异……异人?”陈晨不懂这个词。
张豪没有解释,他只是用那毫无感情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城市。
许多看似普通的商铺、民居,甚至是某个街角还在冒着热气的拉面摊,都盘踞着一股股或强或弱的气息。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一丝极淡的、来自某个阴阳-师学徒身上泄露出的,类似“芦屋道满”一脉的低劣咒术残留气息。
一个身着和服的女人匆匆走过,她的步伐看似优雅,实则每一步都蕴含着微弱的炁,那是“柳生新阴流”分支最基础的、用以锻炼体魄的呼吸法门。
他们像一群生活在城市下水道里的、警惕而又贪婪的老鼠,与这座巨大的城市,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脆弱的共生关系。
“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张豪低声自语。
他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面前,是一家挂着“鱼龙会”牌匾的二层木质居酒屋。
张豪的目光落在那块牌匾上,偏过头,用下巴指了指。
“那是什么地方?”
陈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大人,那是‘鱼龙会’的地盘,是这码头的……地头蛇。”
“他们……他们很多人都会‘法术’,经常……经常欺负我们,前天,李三就是被他们活活打死的……”
他语无伦次地,将这群地头蛇的恶行说了出来。
从那扇用薄纸糊成的、印着仕女图的门缝里,透出混浊的昏黄色灯光,以及男人醉酒后毫无顾忌的喧哗与吹嘘。
更重要的,是从里面肆无忌惮地泄露出的,十几股混杂着酒气、色欲和低级暴虐的异人气息。
这些气息,杂乱无章,充满了暴发户般的粗鄙,有的带着相扑力士般的蛮力,有的则模仿着忍众不入流的敛息技巧,显然是一群不入流的野生异人。
一个完美的,屠宰场的起点。
张豪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从尸体上剥下、早已破旧不堪的粗布工人服。
这个动作,仿佛不是要去杀人。
而是要去赴一场,他已经期待了太久太久的,盛宴。
他抬起那只足以捏碎钢铁的宽大手掌,缓缓地,轻轻地,推向了那扇发出“吱呀”一声哀鸣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