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门后山的空气,带着雨后竹叶被阳光曝晒后,蒸腾出的特有清甜。
光线穿过湿漉漉的竹叶,被切割成亿万枚细碎的金箔,洒在铺满青苔的石阶上。
山风拂过,光斑摇晃,像一地碎金在轻轻流动。
山腰的演武场上,少年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上汗出如浆,在阳光下蒸腾出滚滚白汽。
他们的呼喝声整齐划一,拳脚带起的劲风将竹林吹得沙沙作响,如同海潮。
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向上的,独属于“家”的生命力。
张豪就坐在一块山巅的青石上。
他安静地看着,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空气,仿佛要将那股清甜全部吸入肺腑,洗去还残留在灵魂深处的血腥与硝烟。
那件从东瀛带回来的,早已被血污、脑浆和烈火浸透成硬壳的破烂衣衫,已经被处理掉了。
此刻他身上,是一件三一门最普通的青色弟子服。
干净,朴素,带着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他身上那些在十日血战中留下的,狰狞得足以让任何异人当场毙命的恐怖伤口,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古铜色的皮肤光洁如新生的玉石,甚至比东渡之前,更多了一层内敛的、仿佛由内而外透出的温润光泽。
那不是单纯的伤势愈合。
在他昏迷的那些日子里,他能“看”到。
那股自天外而来的,无法理解的神秘力量,像一场最温柔的春雨,无声地,滋润着他那片因过度燃烧而几近干涸的“土地”。
它没有直接赋予他任何力量。
它更像一位技艺超凡的无上工匠,以一种更高维度的“理”,为他梳理、打磨、重构了他身体最本源的规则。
此刻,张豪闭上眼,心神沉入体内。
丹田气海中,那片由暗金色气血构成的、狂暴汹涌的熔岩之海,依旧存在。
但它不再咆哮。
它变得无比的深邃,无比的静谧,如同一片悬浮在宇宙中心的,亘古不变的星云。
曾经那股不受控制,必须通过战斗来宣泄的狂暴“霸王罡气”,此刻不再外放分毫。
它们彻底沉淀、内敛。
化作了亿万颗细微到极致的、闪烁着点点金芒的星辰。
这些星辰,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玄奥轨迹,缓缓旋转,自行构成了一片微缩的星河,悬浮于气海之上。
【炁血熔炉】依旧在运转。
但它不再像一座饥饿的、需要不断向外掠夺“伤害”作为燃料的战争机器。
它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完美的、永恒的能量核心。
张豪的每一次呼吸。
周围天地间游离的元气,都会被这片“星河”的引力,自然而然地牵引、吸入。
然后,被星辰的轨迹碾碎、提纯,化作最精纯的能量,悄无声息地补充着他的消耗。
他肉身的根本——【不灭战魂】,也发生了彻底的质变。
如果说,之前的“不灭”,是建立在“受伤—恢复—更强”的暴力循环之上。
那么现在,它更趋近于一种,真正的,“不朽”。
张豪有一种无比清晰的直觉。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念之间,让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停止流动,身体的一切机能都降至“无”的境界。
他可以化作一块真正的顽石,沉寂千年,万年。
而神魂不灭,肉身不腐。
这,才是《逆生三重》所追求的,返璞归真!
那位神秘道人的一抚,没有教他任何招式,却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仙”之境界的,真正的大门。
“大师兄!大师兄你醒啦!”
一阵咋咋乎乎的、充满了压抑不住惊喜的叫嚷声,打断了张豪的内视。
他睁开眼。
一张年轻、英武,写满了狂热崇拜与浓浓好奇的脸,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上。
是陆瑾。
他身后,还跟着黑压压一大票三一门的师兄弟。
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兴奋,以及一种看待活着的传说般的敬畏与狂热。
“师兄!快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一个人杀穿东瀛的?听说你一拳把他们的皇居都给打没了?”
“对啊对啊!那个什么十二鬼神,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比咱们后山那头黑熊精还厉害?”
“师兄师兄!那个‘佛剑’石川戒一,真的被你一拳打没了?连渣都不剩?”
众人七嘴八舌,一张张年轻而又熟悉的脸庞,一声声带着真切关怀的吵闹。
这些声音,反而像一只温暖的手,将张豪那颗因力量的蜕变而有些飘忽的心,重新,稳稳地,按回了这片人间。
那股在日本积攒的,几乎要将他自己都吞噬的滔天杀意与戾气,在这一刻,被山门的阳光与同门的笑语,悄然冲淡了许多。
他那张一直紧绷着的、如同万年玄冰的脸,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张豪抬起手,想和往常一样,仗着身高优势,伸手去胡乱揉一把陆瑾那不服管教的刺猬头。
可他的手,抬到一半,却猛地顿住了。
手掌,变得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