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左若童的身形,彻底消散于虚空,与那缕缕被灯火照亮的青烟、与石壁上渗出的冰冷水汽、与空气中浮动的每一粒尘埃都再无分别之时,整个石室,陷入了一种,绝对的,超越了生与死的静谧。
“嗬……嗬……”
无根生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他那身破烂的道袍,紧紧贴在后背上,被地面传来的寒意一激,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刷血管的嗡鸣。
过度催动【神明灵】,几乎榨干了他身体与灵魂的每一分力量。
但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眼前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疯子……真他妈的是一群疯子……”
他见过的强者,如过江之鲫。
有像他自己这样,追求“无”,追求绝对自由的。
有像林黑儿那样,在仇恨与信仰的废墟上,重建扭曲秩序的。
也有像张豪这样,将“力”之一道,走到极致,一拳即是真理的。
可他,从未见过,像三一门这般,如此纯粹,如此偏执,以“返璞归真”为最终目的的求道者。
他们,不是在追求更强的力量。
他们,是在追求,成为“道”本身!这种疯狂,比单纯的强大,更让他感到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就在无根生心神激荡之际,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开始,发生了变化。
一点,微弱的,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温润光芒,毫无征兆地,在石室的正中央凭空出现。那光芒不刺眼,不炙热,像一颗被包裹在丝绒里的珍珠,散发着让人心安的辉光。
紧接着,光芒,开始,向外,扩散。
光芒之中,无数更微小的光点开始凝聚、盘旋,像一群归巢的萤火虫。它们彼此牵引,交织,以一种玄奥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方式,缓缓勾勒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先是骨骼的轮廓,如同玉石雕琢,散发着淡淡荧光。随即,淡金色的经络如蛛网般攀附其上,勾连成周天循环。再然后,是血肉,它们并非凭空生成,而是由那些光点,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如同最高超的绣娘穿针引线般,细密地“编织”而成。
最后,是那身,一尘不染的,青布道袍。
左若童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原地。
他,回来了。
但,又似乎,彻底,不一样了。
他的面容,依旧是那副须发皆白的清癯模样,但脸上那些代表着岁月侵蚀的皱纹,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
他的皮肤,不再有老者的干枯,反而,透着一种,如同新生婴儿般的,温润与光泽。一缕从石室顶端缝隙透下的月光,落在他脸颊上,竟没有留下清晰的影子,而是柔和地融入了他的肌肤,仿佛他本身就是光源。
最惊人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眸,不再有之前的沉寂与暮气,也不再有突破后的星河流转。
而是,变得,无比的,清澈,纯粹。
那里面,倒映的,就是这间石室,就是眼前的张豪与无根生,就是这,最真实,最朴素的,人间。
他站在那里,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一丝一毫的炁的波动。他甚至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但他给人的感觉,却不是一个死物,而是……他就是呼吸本身,他就是心跳本身。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间的,老道。
可张豪知道。
眼前的师尊,已经,脱胎换骨。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借用”天地之力的“大盈仙人”。
他,本身,就是,这片天地,最真实的,一部分。
举手投足,皆是道韵。
一呼一吸,皆合天心。
这,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姿!
左若童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张豪的身上。
那目光,温和,慈祥,充满了,无尽的,欣慰与感激。
“痴儿。”
他伸出手,这一次,终于,轻轻地,落在了张豪的头顶。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拂去一件稀世珍宝上的灰尘。
那手掌,温暖,干燥,带着一股,如同冬日暖阳般,令人心安的气息。一股无法言喻的暖流从头顶百会穴涌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张豪那因常年战斗而紧绷如铁的肌肉,竟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彻底松弛了下来。他那颗永远在燃烧战斗的不灭战魂,也仿佛被这股暖流轻轻安抚,归于平静。
“为师,明白了。”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这个,行事乖张,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徒儿,竟能,在二重境界,便设想出那,连他自己都未曾敢想的,“合一”之境。
因为,张豪的道,从一开始,就是“合一”的。